在这个半垄断的行业里，一个中专毕业生带出了最大民企

“投资不过山海关”，有人不信这个邪。

9月12日，从去年3月开始连续债务违约、进入破产重组程序的东北特钢集团迎来了它的救世主——

注册于宁波的锦程沙洲股权投资有限公司（下称锦程沙洲）将出资44.62亿元，持有重整后东北特钢43%的股权。

此番变动后，东北特钢实际控制人由辽宁省国资委变更为锦程沙洲实际控制人——沈文荣。

东北特钢是我国国防军工、航空航天等高科技领域使用特殊钢材料的生产研发基地，也是特殊钢行业的龙头企业，但因经营不善陷入困境。

有分析认为，此次重组一个重大意义在于：民企入主为东北特钢嵌入了“混改”关键词，是东北地区国企混改的破冰之举。

锦程沙洲只是一个小小的股权投资公司，真正让沈文荣有实力接盘东北特钢的，是他在钢铁业超过30年的奋斗和累累硕果。

在2009年的世界500强榜单上，只有一家中国民营企业入榜，这家企业是来自江苏张家港的沙钢集团，沈文荣正是沙钢的缔造者。

从那时至今，沙钢的名字就一直在世界500强的榜单上。2017年，它在该榜单的名次已从当初的第444位上升到第365位。

而在2017年世界钢铁协会的统计中，沙钢则以3300万吨的粗钢产量排名世界第六位，也是唯一进入世界钢铁10强的中国民企。

▲ 2017世界钢铁协会统计数据

这样的规模和实力，让沈文荣赢得“钢铁沙皇”的美誉，但他真正让同行刮目相看、甚至敬仰和敬畏的是，即便在行业最低迷甚至集体亏损的时期，他依然能够赚钱，甚至赚大钱。

在钢铁业极其难过的2015年，中钢协会员企业亏损面高达50.5%，亏损总额超过645亿元，但沈文荣的沙钢依然获得了18.9亿元的净利润。

2016年，沙钢既定的经营目标是实现利润40亿元，但最终实现了利润50.51亿元。

更鲜明的对比还包括，在沈文荣一路向上的过程中，众多曾经风云一时的民营大佬都纷纷沉沙折戟。

曾经酝酿出山西首富的海鑫钢铁几近破产，同在江苏、号称“3年超宝钢、5年赶浦项”的铁本钢铁彻底告别舞台，包括日照钢铁也是一度麻烦不断……

但沈文荣和他的沙钢，却在这个“隐藏国家兴衰秘密”的半垄断行业，始终如钢铁一般屹立不倒。

不强硬，做不了企业领导

22岁时，中专毕业的沈文荣来到沙洲县锦丰轧花厂成为一名钳工，这就是沙钢的前身。

上世纪七十年代，苏南大地上冒出了大量作坊式小钢厂。1975年，锦丰轧花厂自筹45万元建了一座小型轧钢车间，沈文荣是筹建人之一。

因其勤奋好学，1983年钢铁厂与棉花加工厂分离时，沈文荣已经出任副厂长，第二年便扶正。

到今天，沈文荣依然是一个穿西服会配运动鞋的人，即使在非常正式的场合也会如此。

原因是“每天早上7点，雷打不动，我要到厂区转一大圈，穿皮鞋怎么受得了，就靠运动鞋！”

勤奋的沈文荣还是个强硬的领导人，他说：“不强硬，做不了企业领导。”

沙钢此后的“野蛮生长”，很大程度上来自于沈文荣的强硬风格。

上任之后，沈文荣做出的第一个重大决定是：收缩产品线，主攻当时大企业不屑做而小企业无法上规模的窗框钢。

当时作坊式的沙钢年产量不到1万吨，产品却有七八种。仅在本县，沙钢这样的小作坊就有30多个。沈文荣想从他们中脱颖而出，唯一的办法就是“能人所不能”。

他看准了，也赌对了。

凭借精准的市场定位，借助中国房屋建设的浪潮，沙钢的窗框钢产品快速行销，到80年代末，其在国内市场占有率已经达到60%，成为这个领域绝对的龙头。

搬回德国钢铁厂

有了这个基础之后，沈文荣开始做门槛更高的事——把做窗框钢生意积累的1亿多家底全部砸进去，从英国购买一条75吨生产线，生产螺纹钢。

这一决定遭到强烈反对，但沈文荣态度坚决。

他说：“就是设备买来了运行不了，也要放在那里办成个展览馆，我自己在门口卖票，5分钱一张，让同行都来学习沈文荣的教训。”

最终，沈文荣买回了设备，也又一次押对了宝。

生产线买来投产后不久，邓小平发表南方谈话，中国迎来基建投资热，沙钢的所有投资不到3年就全部收回。

此后，沈文荣的决定很少有人再反对。在人们对他的描述里，“魄力”“眼光”成为使用最多的词。

从国外买生产线，也成了沈文荣的惯用路数，并奠定了沙钢在钢铁业的崛起。

1996年，沙钢陆续买回美国、德国、瑞士等国家先进设备，让产钢量突破了100万吨。2002年，沈文荣把这一招法用到了最高境界——

以16亿元从欧洲最大钢铁公司蒂森克虏伯公司（又名凤凰）手中买下其子公司霍施钢厂，然后将这座位于莱茵河畔的世界老牌钢铁工厂拆卸、打包、转运，搬迁到了沙钢总部，变成一座新的钢铁工厂。

这整个过程堪称是叹为观止，英国《金融时报》记者金奇（JamesKynge）就在其《中国震撼世界：饥饿之国的崛起》一书中，进行了这样的描述：

“如今，这里（蒂森克虏伯钢厂）只剩下几堆扭曲的废铁。我朝路边一位身着工装的男子走去，他正将一截巨大的金属管道吊上卡车。我问管子往哪运，他伸直腰，然后说道：‘中国。’”

“所有设备都用木条箱包装，塞进集装箱，装船启运。在长江的平坦冲积平原上，又严格按照在德国的样子，一个螺丝也不差地把设备重新组装。”

“运走的设备总重达25万吨，外加40吨详尽解释重组过程的文件。”

这25万吨设备，以及40吨文件，让沙钢实现了一个大跨越：不仅把产能做到1000万吨，而且通过引进消化德国的生产线，大幅提高技术水平，跻身国内一线钢厂行列。

停不下来的扩张

钢铁产业是规模经济的典型代表，只有大，才能强。

因为这个特点，从国际到国内，钢铁业的发展史，几乎就是一部收购兼并史，要么不断地吞并做大，要么被更大的吞并。

这也是一个“根本停不下来”的产业。

坊间流传，首钢一座高炉曾经连续生产35年。因为高炉炼钢是连续生产过程，中间不能熄火，一旦熄火，重新点火的成本高达几百万甚至千万以上。

此外，一旦生产中断，钢铁公司的资金链可能断裂，更要命的是，一家钢厂停产而竞争对手不停，这就意味着市场份额的丢失。所以宁可亏本，很多钢厂都要维持生产。

作为行业老兵的沈文荣深知，要想不被吞掉，只有自己变强大，而且是快速强大，要快速强大，最好的办法就是并购。

通过购买国外生产线，站上千万级的门坎后，沈文荣的“买买买”行为也升了级，从购买国外生产线升级到购买国内钢铁公司，主要是购买效率低下、规模不够、已不能适应竞争的国有钢铁公司。

这一策略之下：

2006年，沙钢并购了江苏淮钢特钢；

2007年，沙钢并购了河南安阳永兴钢铁；

2008年，沙钢接连并购了江苏鑫瑞特钢、江苏永钢集团；

2010年，沙钢并购了无锡锡兴钢铁……

这一风卷云残般的扩张被业界称为“沙钢速度”。

这一速度下，沙钢的产能在短短4年间增加了1400多万吨，进而一举达到2500万吨的规模，成为国内最大的钢铁民营企业，并登陆《财富》世界500强。

实际上，民营钢铁公司的发展，要比国企难不知道多少倍。

“一方面我们（民企）当中上市公司少，融资成本高，另一方面它们（国企）收购基本不用钱，建项目都是银行的钱。说直接一点，就算它们真的资金链有问题，银行会逼得太紧吗？发改委会坐视不管吗？”有民企人士说。

所以，这还只是沈文荣在有限的条件下取得的成绩，如果条件更好，他的动作还会更猛、更大。

这个限制是，因为公司没有上市，所有的收购都只能采取现金支付的方式，要么是自有资金，要么银行贷款。

为此，沙钢累计支付了超过50亿元的现金。

因此，沈文荣说，“只要沙钢有米塔尔（世界最大钢铁企业）1/2宽松的国际融资条件，我仅在中国收购，年产量就能达到1亿吨。”

激进的不倒翁

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加上钢铁行业产能过剩的内忧外患，让沈文荣“防不胜防”，他说：“风浪真没少见，可这种局面还是第一次遇到。”

但沙钢挺过来了。

中间，沙钢也时不时传出被收编的消息，但沈文荣咬牙坚持到最后。“10个企业10个都倒了，我也只好倒了；如果10个中有两个不倒，其中就有我。”

不但坚持到最后，沈文荣还借助随后的“4万亿投资刺激”率先再进攻，攻上2500万吨产能，攻上资本市场——

2011年4月，沙钢通过旗下淮钢特钢收购*ST张铜的股权，将淮钢特钢借壳上市并更名为沙钢股份（002075.SZ），进而在A股市场拥有了自己的上市公司和新的融资渠道。

随后，钢铁行业进入“新常态”——上游成本上升、下游市场需求不足，产能过剩。在一个更长的寒冬中，沈文荣依然保持十足的乐观，也依然是活得最好的钢铁老板。

活得好的关键，来自于效率。

“降低成本，抢占市场，开足马力，只要控制好成本，利益自然就来了。”钢铁大王卡内基早在100多年前就认识到了这一点，沈文荣则在实践中不断把成本控制做到新境界。

目前，沙钢集团本部钢、材产量均超过2000万吨，人均年产钢接近1400吨，差不多是国内平均水平的两倍，但沈文荣还不满意。

他的目标是要超越韩国钢铁巨头浦项公司，浦项人均年产钢是1700吨。“沙钢还要进一步提升管理水平，提高效率就是提升竞争力。”

效率则来自于不断地检讨，修正，解决问题。

沈文荣是解决问题的大师。“企业的经营发展遭遇某些问题时，在我们没有找到解决办法之前，我们应该怎么做？”

他的回答是：“我们应时刻谨记：不是所有的问题都能得到解决，但也并非所有的问题都不能解决，我们可以先着手可以解决的部分，而这个解决的过程就是学习的过程、提高的过程，就是为我们解决不能解决的部分提供想法和思路的过程。”

围绕主业适度多元化也是沈文荣“过冬”的办法。

在沙钢集团官网上，集团的非钢产业已经包括六个板块：资源能源、贸易物流、金融投资、深加工制造业、风险投资和房地产。

其中，投资资源能源，是为了保证钢铁主业原材料的稳定供应，通过合资、并购方式，目前沙钢旗下已有包括铁矿、煤矿、焦炭、合金、石灰石、冶金等12家子公司；

物流方面，沙钢于2010年成立的玖隆物流园已成为服务整个行业的第三方物流平台，沈文荣给它定的目标是“全国第一”；

今年6月，沙钢股份还发布公告，拟以258亿元收购苏州卿峰和德利迅达，从而收购背后的Global Switch。Global Switch是全球排名第三、欧洲最大的第三方数据中心运营公司。这一举动背后的意图给业内留下了巨大的想象空间。

沈文荣的目标是，2017年非钢产业的利润要达到集团总利润中的20%，争取30%。当钢铁业的日子难过，这些利润则可为沙钢度过艰难提供支撑。

之前，沈文荣曾经说过自己不会多元化，但在现实和时势面前，他显然是改变了想法。

企业家要勇于推翻自己，这也是他一贯的观点。

他说，对于企业家来说，等着别人来推翻你，几乎是不可能的，你自身必须要有敢于否定自己的魄力。“先进的东西，我们要好好保护，落后的东西，要坚决否定。还有一些曾经做过的决定，不一定在现在还是正确的，我们要修正、调整、改变。”

从22岁参加工作，沈文荣走到今天，很大程度上靠的也是勇于推翻自己，尤其是在大方向既定之下，不断推翻具体的想法，干法，进而不断优化想法和干法。

继续往上打

沈文荣常常被人称为是“钢痴”。

这个痴，是痴迷的痴，也是痴心妄想的痴。当初，痴迷钢铁的他，常常一出口就要做中国第几大，世界第几大，因而被一些人笑话成痴心妄想。

到今天，他基本上是用痴心成就了妄想，但他的痴迷和痴心依然。

2010年，曾有记者问沈文荣什么时候退休。他说，大概还干5年吧，而且表示，退休之后，自己最想做的，还是钢铁，不生产和发展钢铁，就去研究钢铁。

但7年过去，沈文荣依然没有半点要退休的意思，只要在张家港，他依然是天天上班，天天加班，满门心思都扑在他钟爱的钢铁事业上。

甚至，他比过去更努力。接盘东北特钢就是例子。

形势也在逼迫他必须更努力。钢铁业的整合重组，钢铁公司之间要么你吃我、要么我吃你的战斗已然到了最激烈甚至是真正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刻。

2016年9月，国务院发布46号文件——《关于推进钢铁产业兼并重组处置僵尸企业的指导意见》，并明确提出，要提高钢铁业的集中度和竞争力，到2025年，将产生8000万吨级的钢铁集团3—4家、4000万吨级的钢铁集团6—8家。

几乎与《意见》同步，宝钢和武钢组建为宝武集团，并超过河北钢铁跃居全国第一、世界第二。

也几乎与《意见》同步，沈文荣在自己担任会长、会员单位都是民营钢铁企业的全国工商联冶金商会大会上，提醒民营企业家一定要关注兼并重组问题。

他说，“民营钢铁企业不论是作为兼并主体还是被兼并，都应有自身发展定位上的长远考虑。”

沙钢和沈文荣的长远考虑，显然只会是作为兼并主体，接盘东北特钢同样是个例子。

在这个长远考虑下，沈文荣的目标会是什么呢？

他多年前的那段话或许可供参考：“只要沙钢有米塔尔（世界最大钢铁企业）1/2宽松的国际融资条件，我仅在中国收购，年产量就能达到1亿吨。”

1亿吨是个什么规模呢？

1亿吨是超越宝武钢铁，是可与米塔尔并肩挑战的世界第一。

当年沙钢还是一个小小的轧钢车间时，沈文荣的目标就是宝钢，现在，他离这个目标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