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维从事前沿科技的投资至今已有15年,早在2005年就尝试过智能机器人的投资,而等到2011年大家都忙着抓移动互联网的机会时,他已经在全力押注AI,主导投资了Face++、思必驰等著名AI企业,因此有业内人士评价,刘维应该是目前国内对人工智能理解最深、最有发言权的投资人。
刘维最近一次被业界广为关注的还是他出任百度风投(以下简称BV)CEO。知乎上有一个问题大意是如何看待刘维加入BV,其实,这类问题还可以提很多,比如,刘维加入BV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业内都知道刘维有一张人工智能行业的投资地图,但很少有人听他详细讲解过,那这张投资地图长什么模样?当刘维在制定BV的投资战略时,他在想什么?立志要成为AI时代一流VC的BV,究竟靠什么来实现?
带着这些问题,捕手志在前段时间对刘维进行了专访,最后拿到了7万字的素材。这次长达5小时的长谈不仅解答了上面的问题,也将百度风投的投资策略、刘维对AI行业的独特认识与终局聊了个透,最终我们以这篇文章呈现给你,希望对你有所启发。
捕手志 李曌:2011年大家都在寻找移动互联网的机会时,您却大力押注AI,当时是什么让您觉察到时机已来?
刘维:首先,客观来讲,我不想把自己包装成先知,无论是学术界还是工业界,比我更早知道数据重要性的人比比皆是。大家对于远期的未来都是有想法的,我们只算是当中比较早抓住AI的一波人,但我们也错过了很多机会,一个互联网时代的主菜都没吃着,这么来看也算不上成功。
投资的本质其实是在赌判断,没有人在行业的大趋势判断上是先人一步的,他一定是在细的趋势判断上领先,知道在哪个节点,在什么领域,按什么路径,用什么技术,谁来做更有可能爆发。其实早在2005年我就做了AI、机器人的投资,当时失败了,到了2011年已经是第N次尝试赌AI了,但那确实是我们非常坚决地敢于大力赌的一个原点,就这一点来讲,我们还是做了一些正确的判断。
2011年的时候,我已经追踪了多年IT设备的发展,智能手机的故事讲了快10年了,终于迎来了快速普及的趋势,更多的数据和理解数据的需求即将冒出来。而当时我们赌的就是这种痛点需求,和新一波技术路径的换代——深度学习成熟——的结合。因为有技术和运算、数据资源在推,也有需求在拉,还有合适的一批团队在做,这些因素的叠加才使得我们下决心在2011年大力地去投。
早期技术投资其实是在持续地积累对技术驱动力与需求拉动力的理解,所以我们永远在判断技术和需求这两侧的一推一拉,在这当中寻找最大的机会。所以说回来,VC不是预言家,讲未来,我们肯定讲不过科学家,但我们知道如何让技术在正确的商业跑道上跑起来。
捕手志 李曌:为什么您这15年来一直在做前沿科技的投资?
刘维: 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前沿科技爱好者。这和我的成长环境有一定关系,我出身在北京的一个工程师家庭,父母都是老一代搞尖端技术的人,所以我从小就有机会走进很多工厂看生产流程,看洁净厂房,看蒸馏塔、冶炼炉的工作。我开始写程序也很早,大概四五岁就开始了,从小基本在机房里长大,我也是第一波的互联网用户和早期的CFidoBBS的站长。所以我算是很早就体验到了技术对生产生活效率的提升,我在大学期间、大学毕业后的两次创业,都是用计算机技术去提升企业的效率。
虽然之前创业的退出收益很少,但坦白讲,我对财富并没有强烈的诉求,我最大的乐趣在于去相信一些未来技术,帮助它们找到更多的应用场景,享受技术落地所带来的甜蜜感,这也是我创业后去剑桥商学院学「technology policy」(技术产业政策)的原因。
2003年从剑桥回来,我先后在政府背景的国有投资平台、世界500强的综合性工业集团负责过基金的组建和管理,做了大量工业技术、软件技术领域的投资,后来又去联想控股—联想之星做了6年的早期投资,这15年是我将自己对前沿科技的向往、热爱与商业结合起来的15年。
过去,大家总问我怎么在2011年的时候就发现了Face++,其实我不是在他们创业时才认识的,而是在2009年。那时文斌(唐文斌)还是清华大学的一名大学生,他和他的师兄在做一些关于未来任务管理的前沿尝试项目,我非常高兴地参与了他们的项目组,不是作为投资人而是愿意参与其中一起画MindJet头脑风暴。
这些项目都没有什么投资可能,没那么功利,我只是愿意认识一些实验室里有才气的年轻人,哪怕有时候他们的观点没有那么成熟、对约束条件也没那么了解,但和他们在一起可以碰撞出新颖和前沿的火花,我也能给他们一些帮助。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增强了对彼此的了解和信任,所以当2011年文斌真的创业时就找到了我。时至今日,在百度风投我们更有实力了,正在更大规模地搞「100PhD计划」,真的去实验室里结识和帮助更多的未来青年领袖,这种乐趣真的太大了。
捕手志 李曌:那选择离开联想之星加入BV的原因是什么?
刘维:离开联想之星与我对AI的判断有关。因为单纯的天使机构有一个局限,就是它永远只能去投下一代投资主题,当AI热起来之后,就是VC的主战场了,你其实就没那么大的判断优势了。这个时候,你就有两种选择,一种是很愉快地结束AI方向的天使投资,去寻找下一个投资主题。另一种是你认为这场仗还非常值得打,要继续做新的纵深。在我看来,AI是一个20年难遇的大浪潮,未来20年会是投资人和创业者重新洗牌的机会,所以我选择后者。
之所以选择加入BV,是因为百度和联想控股类似,既有财务基金的独立自由,又给独特的战略资源帮助,并且不是一个简单想赚钱、赚快钱的LP。
在我看来投资有点像钟摆的两端。在联想之星,我们摆到一侧,跳到比极其成功的君联资本更早的地方,自由地去投了一些他们都不敢相信的事,这点已经不容易了,感谢联想控股给我们的信任和空间。
而我现在想将钟摆传递到另一侧,通过VC的手段和一个大的产业平台,不仅布局更多的资产,也利用这些创业形成的合力、去助推百度这个平台的发展、助推整个产业的发展。百度正在All-in AI,作为一个平台公司,无论它会释放给业界的资源,还是它要从生态内吸收的能量,都会是非常多的,有机会在这样一个大时代和这样一个大平台有这样的血脉联系,是一件很激动的事。
捕手志 李曌:能和我们聊聊Robin(李彦宏)邀请您去BV的细节吗?
刘维:实际上,我一开始和Robin说咱们就是聊聊,我肯定不会来。主要是我当时还干得好好的,其实Robin也没有使出浑身解数说服我来,最后的结果还是两个理工男的碰撞,我们对于AI有很多共同的理解和愿景。
他要搭建的生态和他做一个业务公司生态能提供的资源,与我想做的VC最需要的资源两者互补,而我对前沿技术和传统产业复杂纵深的布局,也应该是他感兴趣的。我并不想托大了说,我和Robin共同去开创一个时代,BV就是他整个庞大舰队中的一舰。咱们老说投资人是帮助企业提高天际线的,投资人也在融资,我觉得Robin是很好的出资人,他能提高BV的天际线。
捕手志 李曌:我见过把办公室放在写字楼里、公园、甚至小岛上的基金,第一次见在联合办公空间工作的基金。
刘维:因为我们还是一个创业公司,有实际需要,也有精神上的需要。大部分的基金启动期会受到募资等因素的制约,更加平稳一点,不会那么快进入投资状态,而我们很快就进入了,有些忙得顾不上。我们其实今年5月份才开始正式组建基金,7月份大部分员工才到,到现在已经有32个人,决策了50多个项目。
从精神上来说,我们需要创业公司的氛围。创业者每天承受着工作和精神上的压力,现在大家都说VC要做创业者的联合创始人,我们也必须要双手沾地,有一个创业的状态,有一个参与了多个项目所以要比创业者更刻苦的样子。这其实是一个筛子,有一些希望过着比较悠闲生活的投资人,一看BV这样的环境就不来了。
捕手志 李曌:怎么选人、招人、留人是每一个创业公司CEO必须要面临的问题,您是如何提升BV团队的战斗力的?
刘维:BV的团队就像一棵树,AI世界观是我们的根,地面下我们紧紧攥在一起,地面上开枝散叶。我还是挺爱强调世界观的,我们的投资最终是不是对数字化、效率提升有贡献?这也包括一个项目在投资矩阵中所处的位置和对矩阵的贡献,因为我们要投几百个项目,我必须要站在基金层面来看。
就像水浒里「替天行道」这四个字是最大的生产力,我们所有人都认通过AI提升效率这件事,我们看各行各业、各种技术都用AI这把尺子来量,这就避免了大家在宏观层面的争论。创业公司就是这样,大家聚在一起肯定都是认这事,哪怕这事在别人看来有点疯狂,但自己是认的。我在说服志同道合的投资人加入我们,但更多的是我等着他们来说服我,说为什么一定要走这条路。
同时我们的基金的机制很扁平,每个人都有非常强大的话语权,大家更多的不是凭级别来压人,而是凭洞察和辩论,给年轻人更多的授权和成长的空间,也给他们很大的压力。有的基金愿意针对单个项目试错,我更愿意在培养人上试错,所以我觉得我们并不是一个狭义的基金,更像是创业公司+基金,我相信在这种体制下成长起来的投资人对整套的打法有一定的忠诚度、依赖度。
捕手志 李曌:BV现在的内部决策有什么不同?
刘维:和大多数的VC一样,我们会看各种项目,然后一块讨论,如果说不同,主要是世界观统一之后可以更快地切入实质判断。现在更多的是我和玉杰(百度风投合伙人齐玉杰)两个人来决定,同时听一些资深同事的意见。Robin不参与具体项目决策,当然如果我们有金额特别高的重大项目,我们会征求他的意见,因为他是BV董事长,也是BV主要的LP,这就和一般的美元基金处理与LP的关系一样。
捕手志 李曌:您在很多场合都提到了「千里挺进大别山」,能讲一讲这个案例在战略选择上给您带来的启发吗?
刘维:千里挺进大别山的背后是有很大的战略决心和战略牺牲的。挺进大别山的时候共产党丢掉了很多的重装备,表面来看,刘邓的部队只剩下了当初十分之一不到的实力,但实际上,它争夺了战略主动权,牵制了敌军的力量。
我理解「千里挺进大别山」特别适合发生在变化期,如果是在守成阶段,你没有那么大的动力去搏。但如果是为了完成攻守转换,早发生半年或早去一支力量牵制敌人后方,就会给战役带来很大的战略变化,加快战役推进的节奏,是一次战略突击。
但「千里挺进大别山」真正厉害的不是刘邓带队打仗,而是背后的战略洞察。这种战略洞察不是打一次两次仗就能学到的,而是毛泽东从长期的斗争中摸到了敌人的秉性,也掌握了自己队伍的边界所生发出来的。
对于一些带有先发技术优势的创业公司而言,创业中期其实就处于一个攻守转换时期。可能你好不容易盈利了,积累了一些客户,但你要做减法,暂时放弃盈利,增加研发成本,为的是占据一些关键的卡位,抢占市场的战略优先权。这就像是在做战略突击,需要你有很强的战略洞察与决心,不在乎短期的利益损失,找准时机,大尺度地进退。
捕手志 李曌:「千里挺进大别山」和您一直强调的「拐大弯」感觉很像。
刘维:这是我从联想学到最多的,非常感谢柳总(柳传志)。命运是公平的,你不拐比别人大的弯,不打埋伏战怎么可能歼敌比别人多呢?坦率地说,我并不觉得自己就是最合适做BV这事的人,只是我是一个非常勇敢的创业者,愿意和百度来做。可能在很多标准的VC朋友看来,他们不太理解我为什么要和大企业一块做,因为过程中要经历非常复杂的交流。
的确,如果不是抱有助推AI产业发展的想法,我也没有这么大的动力去拐大弯,做一个个人的精品小基金可能更有利于投出几个好项目,但要撬动产业,选择和百度一起合作,几乎是一个必由的路径。就像刘庆峰(科大讯飞CEO)替柳总总结的,「创业者要走一条弯曲的直线」,创业的过程一定是非常曲折的,但如果目标和战略要是明确、清晰的,你就会觉得过程中的艰苦,都不算苦。
捕手志 李曌:那在制定BV的整体战略时,您也在用「拐大弯」这种思路吗?
刘维:我觉得是,当然我不是战略高手,还在努力中。如果我只狭义地看一期基金的财务回报,只追求最安全或高倍数的项目,那我要少投,甚至我要集中精力去投大项目,去接盘过去高速成长的项目。但BV的愿景是成为AI时代的世界一流VC,和创业者一起举高AI的天际线,今年又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年份,这要求我们要在关键领域有所覆盖,要能通过投项目锻炼团队、摸清行业,那难免要冒一些风险,付出一些一期基金财务回报上的代价去做布局,去追求长期的更大的可能性。
从投资主题上来讲,我们需要更纵深地理解AI,所以我们比大多数基金多配置了一大块技术投资,也为此配置了美国和欧洲的团队。为什么我愿意从有限的管理费中掏钱去养这么多人的技术投资团队?是因为在我的投资版图内,我不仅要对市场上的「刀」有了解,也要对「刀」背后的制造材料有了解,如果我知道未来有什么合金技术,这有利于我去投「刀」和用「刀」的人。
从一个大的投资组合来看,未来我们会是一个有规模的基金,我们可以投几百个项目,这几百个项目中可能有几十个项目是前沿技术,这些前沿项目不仅能帮另外几百个项目发展,同时它也有可能在技术落地中得利,一旦这样一个大循环走通后,就能将你当年亏掉的钱给补回来。
百度未来会成为一家世界级的AI平台公司,而BV想做的是一个能配得上百度风投这个名字的世界级AI投资平台,当百度AI能力非常强的时候,我们也得有能力在各行各业展开、有能力投资比百度更强的前沿技术,为这个生态做实质性贡献。如果我们在百度这么支持的情况下还跟不上,那BV就只能是百度支持的一家普通VC而已。这是我们的机会也是压力、使命,正是这种使命感倒逼着我们用一些非常规的、拐大弯的手段做尝试。
捕手志 李曌:到目前为止,BV做了哪些非常规的、拐大弯的尝试?
刘维:可以总结成三个词——侦察、赋能、生态。
侦查方面:其实,投资人就是在拼接不同来源的认知,再去帮助创业者。大家老说投资人要做创业者的联合创始人,要怎么做?帮他做管理、销售这些都没戏,能做的是给创业者提供战略侦查,真正的战略决策一定是CEO来做的,而我们帮他打开更多的眼界。并且战略侦查是规模效应的,我帮越多公司做战略侦查,效果越好。
比如,我们做了一个百度风投AI学院,主要针对被投企业和一些兄弟机构当中的优质企业,借鉴了一些联想之星的成功经验,更像一个专题研究生班——针对AI方向的CEO,帮他理解更多前沿技术,比如一家AI产品公司如果知道明年有一款3DSensor会成熟,或许他就可以改变自己的研发重心。我们也会帮助被投企业去更好地理解产业,并找到在产业内做增长的办法。
赋能方面:我们背靠百度又站在创业者这边,会想办法给他赋能。具体来讲,有三类赋能:
1)资金赋能。有的公司它太超前了,超前到在天使轮后,到了A轮、B轮仍然不好融资,融资会拖慢整个公司的发展节奏。我们有比较深的口袋,敢给他不断地投资,而不是试试又犹豫了,也能对行业起到一个带动效应,带动别人投入更多的钱。
2)技术赋能。我们投资的企业一定是自身技术实力很好的企业,不会依赖百度,但它需要时可以依托百度的AI平台来拓广度、加深度,提高技术全面性和研发效率。我们起到桥梁的作用,帮它们带来百度的经验和资源,也给百度带去创业者的需求和真实反馈,包括百度不如别的AI平台、百度做不到什么的反馈。我们在两边都是自己人,真心撮合大家的合作,这也是我们的影响所在。
3)场景赋能。百度在不断和政府、大公司联合推出大的合作场景,就像智能首都机场、智能雄安。我们帮助创业者参与其中,也帮助百度的整体解决方案多一些鲜活的前沿元素,也是互惠互利的撮合。
通过这些赋能,我们希望能给被投企业额外的推动,把一个技术赛道或行业应用上投的企业,变成这个行业内更领先、更有集中度的企业,从而使他们更容易实现他们长期的梦想,甚至将这个梦做得更大。VC的魅力永远关于你能把那些惊险一越、差点就掉下去摔死的企业变成生存下来的「奇迹」,这样他们才能把所有对手甩在悬崖另一侧。
生态方面:我们现在也做了BV的二期人民币基金,引入了一些有很好产业和地方背景的LP,除了吸收他们的资金,也会和他们一起去建设2030智能城市示范区、一些行业智能化的实验室。城市是一个非常好的容器,交通、安防、节能、建筑,很多东西能落在这个容器里,而这样一件事往往是单个企业很难操作的,我们可以来协调一些政策、一起推动。
同时,人才也是生态的一部分,我们在积极地到实验室里找一些有潜力的年轻人,一方面我们从他们那里学到很多前沿的东西;另一方面,这也会成为我们的增值服务,他们当中的每个人并不会都去创业,有些人就能帮助我们的被投企业。
这当中有些事情是要花钱的,而费用都是从我们的管理费里挤,为了做一件更大的事,我们的团队还要过些苦日子。
捕手志 李曌:近期BV频繁出手,您如何看目前的投资速度?
刘维:我觉得特别的不均匀。对于一个早期VC来讲,与其说我在决策一个具体的项目,不如说我在决策一个领域,或一个细分的关键词,比如,海水三文鱼养殖的智能化是不是一个很有机会的事。这事可能研究出来之后发现很有意思,也有可能没意思,但在研究它的过程中,可能让你延伸研究了淡水草鱼的智能化养殖。
我们会先花足够的时间把事情研究清楚,有时候因为一个具体的项目让你有延伸的研究,项目的决策可能就慢了;有时相反,正是因为你已经先把这个事研究清楚了,恰巧碰到一个项目。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有些投资人经常只和项目聊一次就投了。所以早期投资永远是打埋伏战而非运动战,后者会让你很累,而且质量也很低。
捕手志 李曌:BV现在的投资聚焦在哪些领域,有哪些机会?
刘维:我们从AI技术到行业智能化都在投资,如果从行业维度大概分一分,在我看来至少有三波机会。
第一波,类似金融、零售、消费这样的行业,目前数字化程度比较好,竞争越来越激烈,但仍然还有应用智能化技术做新的网络的机会,VC们都比较关注。
第二波,是我们目前的绝对重点,类似农业、交通、物流这类,可以将线上数据的经验应用到线下,做精细化运作、提升效率的行业。养鱼是一个典型的例子,鱼塘基本就是一个黑盒,过去你只能把一个鱼塘看作一个整体,基于某个区域的水样做整体改变,如果这一季的鱼养得不好,在下一季就做一个整体的调整。而这些在智能化的时代都会有很大的变化,我有一套基于传感器的、数据检测的自动养鱼系统,可以根据不同水域的环境及鱼群情况来进行养殖管理,从而养出更有品质和更多数量的鱼,我就有很强的议价能力。
我们将这个重点做了一个拆分。如果将城市作为一个容器,智能城市、智能建筑、智能安防其实是一回事,它是一个对容器本身,以及对人类在容器内行为的更好感知;智能的工业、农业是一回事,它是对流程效率的提升;智能的交通、物流是一回事,它是一个物和物的载体的流转效率的提升。
第三波,类似医疗,目前更缺底层技术突破的行业。医疗行业如今也有很多智能开始落地,但大的医疗智能化机会还要等几年。我们现在非常关注各种前沿的人体数据采集,例如利用视觉技术来做血液内物质的分析。实际上,人体每一个细胞的细节是不一样的,而我们现在的细胞检查,一方面是抽样不全面,另一方面只是统计细胞数量,如果有个别形状变化太大,才有可能被统计为另一个层面,其他信息都丢掉了。
如果我们说行业落后,是指行业信息化、智能化的落后,医疗就是这样一个行业,人体的传感器和数据分析能力极其落后。但我们可以看到各种传感器、智能算法、技术包括数据分析能力会极大地改变。而且人愿意为此花足够多的钱,每个人都希望能够早发现疾病并得到个性化的治疗,这将是一波巨大的机会。医疗行业离技术应用还有些距离,所以我们在大力布局底层技术。
以上三波机会BV都在积极地布局,再狭义的行业细分就不重要了,因为有些AI产品是一个单元化的,是一个更一体化的解决问题的能力,本身的特点就是有更强的适应性,或许一家公司今天是做物流机器人分拣的,明天就去做垃圾分拣了,后天就去做农业了。
捕手志 李曌:我们看到近些年机器视觉、深度学习,它的结构性变化已经没有那么明显了,而低垂的果实,能摘的大家都摘了。那在技术转化成果到结构性技术变化出现之间,有没有可能再爆发一个寒潮?
刘维:咱们顺着果实的说法。我觉得今天的时点是我们基本上爬上了一座山,然后在一条不太高的等高线上发现了一堆苹果树,这些苹果树的低垂果子已经被摘了,并且已经开始能赚钱了。而高处的果实我们还够不着,因为现在不是技术不够成熟就是价钱太贵,但好在,如今已经有人在打造「梯子」——传感器、芯片、计算能力等方面的进步,我们有比较合理的路径预期能摘到树上高处的果子,并且随着我们往更多行业纵深走,也会发现除了苹果树外的其他果树、更高山上的果树,宏观上这是一波难得的红利期,有很强的确定性。
迟早有一天我们的身体内会有24小时联网的东西,可能是植入的亦或是环境给你的交互感知。虽然我们对这个终局已清晰可见了,但不可否认的是,技术的发展和应用是一波接着一波的,AI的发展一定也不是一帆风顺的,这就和互联网的早期一样,中间一定有很多坑。在1998年,大家就在说Everything E-commerce,EverythingInternet,但我们看到很多到今天刚兑现,或者还没兑现。所以微观上我觉得寒冷一定会冻死一些没有准备的人。
AI的定义很宽泛,除了我们现在所说的山头——基于先进感知、先进的认知判断,然后自动化、精准化的机会,新的山还很多,AI是一个山系,而BV只是开采了一个山头。
捕手志 李曌:有的投资人用「走出来了」来形容自己不再做人工智能的投资,他认为正常的投资思路是发现了一个商业问题,然后考虑用什么样的技术去解决,但人工智能的投资思路是说,我现在有这么一个工具,然后我去找行业有什么问题再去解决。
刘维:我觉得这个反馈非常好,因为他说的客观事实是对的。但如果在今天这个时点上,还是从技术的角度考虑能做什么,那我觉得90%的项目没机会。比如说一项刷人脸识别的技术,如果你只是比别的公司刷得好几分,然后就做一家公司,那没意义,因为你不一定是真的好,而是因为大公司的重心早就转移了。
今天有很多技术已不再是前沿技术,而是应用技术,是产品型的技术,需要创业者对产品有洞察力。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在积极投一些潜在的产品经理型创业者,因为他对行业的痛点有很深的理解,我们很关注传统行业的改造。也可能是你说的这位投资人标准太高,其实AI的标准不用太高,我觉得更应该关注人的潜力,对于很多AI公司,需要时间去不断地摸行业,不摸谁也不知道。我觉得很少有公司第一步落地的产品就成功了,特别是能代表行业发展趋势的。
捕手志 李曌:您还是一个比较有使命感的投资人,愿意让创业者试错,很多投资人会受LP的影响较多,注重短期回报,缺乏耐心。
刘维:我或许有些使命感,但坦率地说我是VC,我愿意让创业者试错还是因为我相信变化,相信创业者的自我成长,相信驱动力,驱动力小的时候,确实对人要更苛求,而现在是比较大的一波驱动力。当年Face++的成长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最早它是利用互联网游戏来磨练自己的视觉技术,后来转做技术开放平台,再又投入到金融与安防行业,如果一开始要求想清楚了,按照团队当时的状态讲安防的故事,估计谁也不会投资。所以,我觉得要让AI创业者不断去找感觉。
我知道现在有很多投资人可能听说这个创业者做农业或工业就不看了,觉得行业太传统,我觉得关键要看,你到底是指望着他们很快在该行业里宰一头「牛」就到头了,还是希望他们在这个行业先「磨刀」。
我们还是一个美元基金的思路,深蹲、磨刀,顺便杀一头「牛」,哪怕没杀「牛」也让你更了解行业。我们愿意给创业者时间,行业第一步判断错了没关系,具体的事也不重要,但要尽量抓对技术的驱动力和行业需求,有战略洞察力非常重要,因为行业在不断地变化、客户的复杂性也很高,你没法一眼看到底。有时战略洞察比超快猛的努力更重要,否则最好「早死早超生」。
捕手志 李曌:那您眼中的AI时代是一番什么模样?
刘维:我自己对AI时代的理解,还是物理世界数字化,数字化世界可理解化,理解化之后智能化,智能化之后行业效率提升化,统称「新四化」。将物理世界变成一个数字化的世界后,就可以精准推荐,就像我们之前提到的对城市、细胞、生产流程及物的流转等等有了越来越好的感知,最终实现从无差别的原子人变成有差别的人,从无差别的物品变成有差别的物品,人类的进步基本上就是以这样细颗粒度地去发展的。
但我觉得这事才刚刚开始。因为我们现在还基本处在物理世界数字化的过程中,咱们可以用一个指数来衡量数字化的渗透率,就是颗粒度乘以时长频率,你频率越来越快,渗透率越来越高,采集的数据的理解性越来越强,关联信息之间的逻辑咬合关系的判断越来越准,目前来看我们还有太远的路要走。
但行业拼的越来越不是狭义上的资源占有,资源会渐渐变得均匀不稀缺,最后比拼的其实就是效率,我觉得今天到了一个你不拼效率就跟不上的时代,所以也可以说BV是一家效率基金。
捕手志 李曌:所以效率是您对商业本质的理解?
刘维:人类的历史就是一个组织的历史,因为组织我们才发明工具,用工具来提高人的能力、专业分工。当组织去解决更复杂的问题和扩大规模的过程中,效率就会降下来,就必须发明新工具带来更高的效率。工具一波一波的更新就像接力跑一样,而AI只是接力跑中的一项新技术或驱动力,它也不是独立的。
我觉得人生还是挺奇妙,几十年来回头看,如果梳理起来,我就是在做这么一件事——应用技术去改变一个行业的效率。1999年我和朋友一起创业,做了一个电子采购平台,是在线做逆向竞价,为了帮助企业更好地找它的中小供应商。当时很难,但有一种初生牛犊不畏虎的劲,对提高行业效率有着朴素的热情。
捕手志 李曌:最后一个问题,关于人类幸福。莫言说人类的好日子已经不多了。交通的便捷、通讯的方便、性的易得、食物的过剩等等,正在让人们不知道珍惜。人类面临的最大危险是,日益先进的科技与日益膨胀的人类贪欲的结合。我也在想技术真的能让人越来越幸福吗?
刘维:科技伦理永远是一个很大的挑战,就像当初原子弹被发明大家也有很多担心,但最终,核工业在过去几十年内用于能源、用于医疗、用于太空探索、也用于低成本的和平威慑,如果没有这种技术,今天的人类肯定更不幸福。
我甚至觉得,正是科技带来的不断挑高的想象力、对人类梦想的承载力,才给了人类这种追求探索未知世界的动物以更大的满足感,让人类在从深空探索到基本粒子的寻找中投入了足够的热情和力量,凝聚了正义的共识,而不是在一个庸庸碌碌的玻璃天花板下无所事事、资源争夺、征伐攻斗的黑暗世纪。
技术肯定也会带来危险,但我认为人类不能停下发明「刀」的脚步,「刀」被用来做什么坏事,可能要想别的办法来解决。我不是一个科技决定论的信徒,但我们不能因为恐惧,而停止发明「刀」,否则人类就先在精神上杀死了自己。事实上,大部分的「刀」还是被用于做好事了,越先进的工具反而越容易被应用于正义的事业——先进技术一定是个系统工程,这和创业一样,只有更正义的主题、更美好的发心才能找到最优秀的人才,如果你现在创业要做一个很邪恶的科技,那我觉得你找不到人。
如果你要用技术作恶,这个复杂系统中一定会有人明着暗着阻挠你,让你失败。我想我们拼命在研发新的技术,也正是为了对不法分子建立起高几个维度的优势,作废他们手中的武器——回到AI的话题,智能安防的十年后,天网追踪、意图识别、动作的高阶理解、非接触的物品检测、智能化的动态警力预测性投放,将给我们一个幸福美好的城市。
我们的所有热血,都是在为这样的梦想而持续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