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是滑手,一辈子是滑手”。
5月中旬,100多位顶级“滑手”,从五湖四海涌入河北秦皇岛。海滩上,一项名为“Street Force 原力街头”的滑板比赛正在进行。
“Ready go!Kickfilp, Switch heel,5050 ,bs 360……”在嘻哈的背景声里,解说员袁飞一一报出滑手们的动作,腾空而起的滑手中,不乏滑了20多年的“老人”。
1994年,由美国专业滑板品牌Powell冠名的“魄翱杯”全国滑板公开赛在秦皇岛举行,这被视为是滑板运动登陆中国的一个标志性事件。
25年之后,“Street Force 原力街头”在Vans、G-Shock等众多潮流品牌的支持下,带着当年的“滑手”们,以及当下最顶尖的年轻滑板运动员,重返秦皇岛。
解说员袁飞,也从当年的一名“滑手”,逐渐蜕变为滑板运动的组织者,他所在的潮流品牌Vans,已是国内最大的滑板比赛之一ISF(Vans职业公园滑板赛)的主办方,Vans旗下还签有诸多职业滑板运动员。
热爱滑板运动多年的北京人马琰,也已成为此次“原力街头”承办方——蹦酷体育的合伙人。这家公司希望通过一系列的赛事和场馆运营,将滑板运动推向更广泛的大众人群。
“自由”“叛逆”“超越自我”……这是滑手们对滑板文化的总结,亦是Vans、Supreme等潮流品牌背后的品牌内涵。从上个世纪60年代诞生起,滑板文化的发展,就和商业品牌息息相关。
在商业土壤中“肆意生长”了几十年,如今,中国的滑板运动走到一个新的“十字路口”。
2016年,滑板运动全票进入奥运会,在夺金压力之下,来自体制的力量正在进入这个曾经“野生”的“滑板江湖”;河北秦皇岛等多个地方政府,也将滑板运动视为当地文旅发展的亮点,倾情扶持;而当滑板人群越来越庞大,资本的力量也在纷纷入局。
曾经平静而略显小众的“老江湖”,正在不断涌入“新势力”。
成为职业滑手
滑板改变了向小军和陆俊彦的人生。
向小军还不到16岁,已经连续3次获得FISE中国的冠军了。在Street Force第一天的轮次赛里,他获得了第三名,在第二天的赛事里,他一个人又赢了两个单项的冠军。
他来自四川资中的一个农村家庭,父母在成都打工,因为没有户口,朋友们叫他小黑。
一个滑板场,就开在他家附近,大概2014年左右,朋友带小黑去滑板场玩,买了一块滑板,没玩多久就送给了小黑,这成了他接触滑板的契机。
2014年,欧洲最大的极限运动比赛FISE进入中国,选择了落地成都,小黑报名参加了。比赛分青年组,成年组,业余组,小黑获得了青年组的冠军,这时离他开始练习滑板仅仅过去了三四个月。
冠军让向小军出名了,开始有滑板店注意到他,来赞助他。大概是天赋在此,在之后的多项滑板比赛中,他开始频繁得奖,到了2017年6月,他开始代表四川队参加第一届全国滑板锦标赛暨全运会滑板项目预选赛,2017年8月,又加入了国家集训队上海队,就在今年年初,他又被Vans中国选中,成了品牌签约滑手。
这也意味着,他已经进入了滑手里的第一梯队:职业滑手。
陆俊彦的职业上升道路,和向小军的类似。
今年30岁的陆俊彦,是Vans香港的签约滑手。他从初中就开始练习滑板,常去的区域有个很厉害的滑手,是一家滑板店的老板,后来入职了Vans香港,正是这位后来把当时21岁的陆俊彦介绍给了Vans香港。
参加各地的比赛从此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在秦皇岛Street force 街头比赛时,他获得了“快”字头比赛的冠军,接下来,他还将代表香港去参加亚运会的滑板比赛。
比起香港,陆俊彦更喜欢大陆的滑板比赛氛围。他表示,香港的滑板文化固然开始的更早一些,但在大陆,滑板的受众要广阔些,对滑板文化满怀兴趣的人更多,人们对比赛中滑手的失败也更宽容。
从圈内知名,到被滑板店赞助,再到后被大品牌签约,诸如向小军和陆俊彦的例子,正是滑手们走向职业化最常见的模式。
在国外,滑手们的职业上升道路也通常如此:每年都有无数滑手将自己的视频寄给Vans,Nike ,Converse这样的品牌公司,以期待能获得品牌赞助。赞助滑手最后被分为三个级别:FLOW级别的滑手,可以不定期获得一些赞助产品,往上是AM滑手,会定期获得大量赞助,再往上,是PRO滑手,这类滑手也是称之为品牌的签约滑手,他们不光能从品牌获得大量的赞助产品,还会领一份工资,拥有自己签名款的产品,相应的,PRO滑手需要参与到品牌的宣传,广告拍摄,比赛等各类活动中。
在重要的滑板赛事上的表现,日常的人气等等,成了一个滑手能否被品牌从AM级别上升为PRO级别的关键。
那么,成为职业滑手之后呢?
固然有许多滑手抱着“一天是滑手,一辈子是滑手”的浪漫情节,但职业滑手需要考虑的更多。
对还不满16岁的向小军来说,他的职业生涯显然还很漫长,当然他得小心严重的运动损伤。
但陆俊彦需要重视年龄的问题,尽管他告诉娱乐资本论(ID:yulezibenlun),品牌并不会对签约滑手有比赛成绩的要求,但赛事奖金依然是他们收入的一大构成。部分足够优秀的滑手或许可以跨界,比如和时尚品牌合作,但能有这块收入的人,依然凤毛麟角。
滑不动了,是一个现实的问题,但陆彦俊的规划依然离不开滑板。 “可能会去做摄影吧,也可能去做音乐,或者潮流服装?”所有这些,都是因为滑板才熟悉起来的东西。
品牌助力
滑手依赖品牌生存,而对品牌来说,签约滑手的实力,所办赛事的影响力和专业性,也构成了其品牌文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在国内,品牌故事和滑板文化的结合,开始于1994年的秦皇岛“魄翱杯“全国滑板公开赛,彼时滑板文化已经在国内自顾自地发展了4年。
如同摇滚和嘻哈一样,滑板也是一个舶来品。这项源于60年代美国加州海岸,最初仅仅是一群冲浪手的“陆地玩具”的运动,直到1990年,才出现在了中国。
“我们那一代人爱上滑板,很多都是因为《危险之至》(Gleaming the cube)这部电影。”北京人马琰如此说。
这部以滑板为题材的80年代美国电影,曾在大陆放映,让一代年轻人,由此迷上了滑板的“帅”和“酷”。
马琰是其中一个,他现在还记得,自己的第一块滑板是96年购买的国产板,价格350,而彼时父母一个月的收入也就是300多。而进口板一块则要高达2000块。马琰的第一块国产滑板实际上是一块玩具板,滑了3天就断了。
当时的国内甚至都没有专业的滑板生产商,想要购买进口滑板的渠道也非常有限,往往要通过亲朋好友从国外代购。最早进入的外国滑板品牌是Powell,中文翻译魄翱,被一家秦皇岛的公司代理,所以才有了后来1994年的秦皇岛“魄翱杯”滑板比赛,这也是国内的第一个滑板赛事。
受限于经济条件,那时没有几个父母支持孩子学滑板。马琰是比较幸运的之一,他的第二块滑板是进口的,1680元。“还没敢选最好的配件”。
20多年过去了,现在一块进口滑板依然是两千多,国产滑板的质量则扶摇直上,价格不再是将众多人阻隔于这项运动之外的关键因素。
而除去滑板品牌,更多的商业品牌也在陆续进入中国。2009年,全球最大的极限运动专业品牌VANS正式进入中国,随后,NIKE、匡威也开始试水滑板市场,在诸如FISE,G-SHOCK,ISF(Vans职业公园滑板赛)等一系列商业赛事下,中国滑板终于迎来了全面商业化时代。
这是一个相互成就的故事。对一些品牌来说,滑板文化几乎就等同于自己的品牌文化,诸如这几年正火的的Supreme,就是一家1994年创立的,结合了滑板、Hip-hop等文化并以滑板为主的美国街头服饰品牌。
另一些更老,知名度也更高的品牌,也可谓和滑板性命相依,比如1966年诞生于的Vans,定位于极限运动品牌,一边在全世界范围签约冲浪,滑雪,滑板等各类极限运动员,一边大力赞助并举办各类极限运动赛事。
Vans推动的滑板赛事不止一项,除了Vans公园滑板赛(VPS)之外,最出名当属Vans职业公园滑板赛(ISF),这项赛事分为五大洲巡回赛和全球冠军赛,继2017年将全球冠军赛的决赛地选在上海之后,2018年的冠军赛又定在了上海,赛事奖金这从50万美元上升到了70万。
类似于这样的运动赛事,对品牌销量有显著带动。据了解,去年的ISF上海决赛时,Vans同时开展了一场订货会,一位华北区经销商就坦言,几天的时间,他就完成了半年的订货量。另一方面,这样的赛事也极大促进了滑板文化的发展,2016年的ISF总决赛时,Vans就在瑞典的马尔默投资建造了一座全新的滑板公园,并表示赛后将捐赠给当地的社区以此来支持年轻人更多地参与到滑板赛事和活动中。
显然,借由赞助滑手,举行滑板赛事,商业品牌和目标受众之间,已然形成了一个共生互赢的模式。
幕后的滑板人
回到马琰,后来的他并没有走上职业滑手这条路。
1999年,马琰进入了一家体育产业公司做滑板业务,2002年到2008年,一直在国外从事滑板无关的事。直到2008年回国,正逢美国Woodward滑板公园进入中国寻求合作,马琰遂加入了Woodward北京,后来改名为北京国际时尚体育公园。2015年左右,马琰又加入了蹦酷体育,开始负责极限运动场馆运营、赛事组织策划、滑板场设计建造等等,以幕后的方式,参与进了中国滑板的发展中。
蹦酷体育也是秦皇岛Street force 赛事的承办方之一,事实上, Street Force 秦皇岛回归赛只是这场城市系列赛的第一站。蹦酷体育想要做的,是通过一系列赛事,打造出一个在国内有影响力的滑板文化品牌。
另一方面,蹦酷体育的目标又不止停留在赛事上,他们希望通过一系列场馆的搭建,乃至城市空间的运营,来扎扎实实的推广滑板文化。
“体育文化的推广,一定要从基础设施做起,这是个慢慢才能见效益,但又必要做的事。”作为这场赛事的协办方,也是蹦酷体育的投资方,微影资本董事总经理张熠如是说。
在马琰看来,从90年开始直到今天,滑板文化依然处在一个推广阶段,赛事运营和基础设施运营,正是滑板文化进入大众视野的关键。
“我们要先通过赛事,让大众了解什么是真正的滑板和滑板文化。文化是首位,就像汽车,中国老百姓以前对汽车定义就是交通工具,但是现在也知道有汽车文化,了解了文化你才能真正理解这个事物,才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如果说VPS,ISF证明了滑板赛事的文化和商业影响力,那么基础设施的作用,也在慢慢凸显。
马琰表示,越来越多的8090后家长,开始支持孩子学滑板,在大兴开设的滑板场馆,每个周末至少有几十个家长,开车一两个小时,陪同小孩来练习。
这一切都让马琰对滑板的未来感到乐观,他唯一的忧虑是:“现在的人选择太多了,滑板需要和其他娱乐方式抢时间。”但随即他又释然了:“滑板本来就是有一定门槛的娱乐,也不能强求所有人喜欢。”
官方入局
如果说,国内滑板文化更多靠民间自发和商业助推,那么在入奥后,来自官方的力量,给滑板文化的发展带来了新的变数。
和基于商业价值的滑手培养机制不同,官方备战奥运采取的是另一套机制。
2017年4月,体育总局社体中心发布《滑板国家集训队组建管理办法》(暂行),各地集训队开始召募滑手。官方很快发现,市场体系下的职业滑手,对进入国家队和参加官方赛事,多少有一些疑虑。
一方面,根据《滑板国家集训队组建管理办法》,“国家队运动员的商务开发权归中国轮滑协会。”这也意味着,如果滑手想进入国家队,就必须解除身上已有的商业赞助。
更困难的是从把滑板一种街头文化,变成奥运项目。
在陆俊彦看来,滑板有基础动作,但没有标准动作,滑板就像一个江湖,滑手们是武林人士,每个人都有自己最擅长的招式,他们追求动作的千变万化,又追求精神的不离其宗:既要超越自我,又要尽情展示自我。结果就是,很难有一个客观标准去评判谁最优秀,谁更厉害,在滑板的世界里,个人风格甚至比技术更重要。甚至连穿衣风格,也会构成滑手的个人魅力之一。
这也是滑板入奥给当前的滑板文化带来的最大担忧。有人担心国家队的体制化,会让滑板精神的变质:是否有所谓标准动作,是否要穿统一的队服。“这个简直不能想象,滑板本身崇尚是自由的。”有滑手这样说。
这种文化认同的隔阂,就目前来看,已经造成了不少冲突。在全运会预赛时,有职业滑手因官方赛事专业性不够弃赛。到全运会决赛时,裁判组在男子组碗池决赛前20分钟,临时决定去掉10分的风格分,也让习惯了大型商业赛事评分标准的滑手无所适从。
而去年12月由中国滑板俱乐部联赛,第一站在选在了浙江桐庐县,更因为其与滑板文化格格不入的开幕式,遭到众多滑手的吐槽。
如何保证滑板赛事的专业性,保证真正的滑板文化得到推广,就目前来看,各方的共识还远未形成。
但与挑战并存的,更多是机遇。
许多人能明显感受到,入奥之后,滑板赛事数量的增加和滑板场地的增多。对于大部分没有工资,靠赛事奖金来维持生活的滑手来说,这无疑是大利好。
官方助推也让滑板有了渐渐进入大众视野的渠道,尽管有人因此感到失落,他们更愿意这项运动停留在街头,属于小众。但更多人将其视为滑板文化进行推广的难得机遇。
有一点是大家都清楚的,谁也不想发展没有大众基础的体育运动,因为即便拿了奖牌,我们也依然离那个“最强”,很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