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江、西江、北江在此交汇,濒临南海,优越的地理位置让广州自古以来便成为对外开放的先锋。
自3世纪30年代起,广州便是海上丝绸之路的主港;
清末,清政府在广州设立了专营对外贸易的“十三行”,业务繁忙;
建国后百废待兴,“广交会”应运而生,广州再次成为当时全国唯一对外开放的城市;
改革开放,广东是先行区,广州开放最及时……
近年来,随着互联网和移动互联网浪潮汹涌而来,广州这座古老浪漫之城常被人诟病与一线城市渐行渐远,正逐步失去“开放”的灵魂。
但,只有当你到这座城市亲身体验,才会发现广州创业者不广为人知的优点:低调务实,嗅觉灵敏,自我造血能力极强。广州特色的创业者,让这座城市保持着巨大的活力。
七分做功,三分唱功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广州人极少张扬,街头极少看到开豪车招摇过市之人。即便有人开豪车,其打扮通常也是简单的背心、大裤衩。
生活如此,创业亦然。
与北京互联网企业“高举高打,产品未动,营销先行”“不谈赢利谈愿景讲生态,舆论关注极高,媒体运用风生水起”的风格不同,广府创业者则是“七分做功,三分唱功”,更务实,更偏向于传统生意人思维。
在他们看来,做生意靠的是实力和信用,而非一张只会讲故事的嘴。无论是微信的张小龙,唯品会的CEO沈亚还是早期网易的丁磊,都非常内敛,少见媒体采访和曝光,这种特质使得广州普遍缺乏业界关注的领军人物。
悦跑圈CEO梁峰告诉创业家&i黑马,认真做事,求真务实,是公司生存要义;华丽的包装、夸大的宣传虽然可以短期内吸引眼球,但悦跑圈更希望通过长期的努力,把该做的事情件件桩桩地做好,逐渐积累口碑,让每个人成为自身产品的发声器。
身处广州的诚存投资创始人梁耀璋对此深有感触。他对创业家&i黑马说,有时同样类型和进度的项目,在北京可能估值8000万,在广州估值仅3000万。
“广州创业者向来有一说一,不修饰不隐瞒。这也让我差点错失好项目。”
2015年,在深圳的一个路演现场,梁耀璋认识了ESUN智鼾垫创始人刘瑶,问了许多问题。没想到,刘瑶一五一十地将产品的缺陷和盘托出。投资风格稳健的梁耀璋听后本打算就此作罢,随后得知自己离刘瑶广州的办公室很近,索性决定再聊聊看。这次聊天,让梁耀璋对这个公司有了全然不同的印象:商业发展目标清晰、团队磨合度不错,再加上估值不高,梁耀璋最终决定与其他机构共同投资200万元。
“广州看似平淡的创业项目,实则需要深挖,才能发现其中的价值。”他总结道。
因工作原因,南方都市报记者蔡辉经常与广州创业者打交道,对后者低调务实的特点也深有感触。他每年参加多场发布会,在广州开的仅5、6个。每次采访广州创业者,也很难从中找到话题点,因为这些创始人不会讲故事,只讲产品如何做,如何变现等干货,且不太邀请投资人参与。
前几年,蔡辉见过一次时任UC联合创始人的何小鹏。彼时,何小鹏给人的印象是身着牛仔裤,内敛,典型的工科宅男;前不久,蔡辉再次看到何小鹏,他已变得侃侃而谈,特别会刷“存在感”。
“我觉得他改变的根源是UC被阿里收购后,受到了阿里文化的熏陶。”蔡辉对创业家&i黑马说。
在他看来,北京和广州创业者完全不同。当被问及营收等数字时,北京创业者通常避而不答,需要大量资本持续输血,他们讲得更多的是故事、商业模式,更多关注未来成长空间是否足够大;而广州创业者则喜欢讲“生存”,实打实地讲企业的深层逻辑。他们会很实在地讲公司虽尚不完善,但已赚钱盈利。
不过,前唯品会员工、请上座创始人陆燎原并不这么认为。“广州80后、90后的创业者,比如兼职猫、礼物说,他们不会表达吗?”陆燎原反问,“只是广州人才和资本相对欠缺,才让外界有了广州创业者不擅表达的印象。如果广州也有各种各样的峰会和论坛,或许会让人们看到——广州创业者并非不擅表达。擅长表达和踏实干活不是非此即彼的关系。”
自我造血
广州创业者身上拥有明显的地域特征:信奉自我造血,看重现金流与利润。生意人逐利的本性决定了他们关注有稳定盈利来源的模式,而非“烧钱”模式。“风险创业”,在一定程度上与广州气质相差甚多。
几年前,柯远大创办了一家智能玩具公司,不久后便获得300万元投资。尽管有投资款输血,但他们却在成立8、9个月时完全实现了自我造血。他一直精打细算,将这300万投资款一块钱掰成两半儿花,用了近3年时间。一次,投资方问他:“300万,北京的创业团队半年之内就用完了。你们怎么还没花完?”
由于自我造血的观念根深蒂固,许多广州创业者甚至从未想过融资。
18年前,代俊伟从武汉来到广州,这期间他创业三次,每次启动资金都是自筹。
今年,他第一次到北京学习。当他走在中关村创业大街上,就如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他惊讶于北京创业热情如此之高,与书中描写的美国硅谷浓厚的创业氛围神似。而在广州,多数人行色匆匆,从未有过如此热烈且无所顾忌的交流场景。
“当我被问到有无融资计划,很是意外。虽然常看别人的创业融资故事,但说实话自己完全没想过。”代俊伟告诉创业家&i黑马。
这次经历也让代俊伟意识到,原来还可以这么玩儿,他感到既兴奋,又失落。兴奋的是脑洞打开了,开启了新世界;失落的是突然发觉自己这18年来积累的东西瞬间没希望了,强烈的恐慌感袭来,他的心情沉到了谷底。
不过,随着了解的深入,代俊伟信心重燃。他发现,多年来广州企业一直依靠自有资金,生存能力极强,有着北上深杭企业不具备的优势。只要做好主业,再学会借外力,将来大有可为。
经历过内心的“震荡”,代俊伟心态逐渐平和,开始思考如何做大公司,对待融资的态度发生转变,但依然谨慎。
“能融当然融,但并非必须融,而是‘可以融’。”他说。
创业黑马政府事务部总经理田冰曾在广州生活多年,他将广州人低调务实的性格归因于广州临海,深受海洋经济影响,自古以来便有极强的筑巢、自我保护的风险意识,不愿冒险。“广州有许多3000-5000万收入规模的企业,多为贸易型,收入和利润不错,但规模和品牌都不大,爆发性增长能力较弱。”他说。
猎豹般敏锐,抱团发展
广州人商业嗅觉异常敏锐。
他们不愿做个安安稳稳的打工仔,常常能从蛛丝马迹中感受到商业世界的变迁,迅速调转船头,捕捉新商机。
蔡辉对创业家&i黑马说,在互联网的蛮荒时代,广州第一波互联网渠道厂商,通过拿互联网增值服务商牌照赚了不少钱;在嗅到游戏的商机后,他们又迅速将战场转移至游戏;当游戏行业增长遇到瓶颈之后,他们又开始转做动漫、泛娱乐。同样,前几年通过手机致富的广州创业者,这些年相继做了平板、无人机,再后来又做了音箱。
这些商业中的“游牧民”有不少来自潮汕地区。
“广州有众多潮汕籍创业者,潮汕商会有极强的抱团属性,他们相互支持。这些Founder具有极强的识别基因,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对生意的理解很接地气,能一眼识破生意的本质。哪怕是一个没念过多少书的潮汕小孩,也能在生活或事业中取得不错的成绩,因为他们足够勤奋,情商足够高,接地气,有街头智慧。”熊猫资本董事总经理谷承文对创业家&i黑马说。
作为千年商都,广州商贸繁盛,一直有“小政府、大市场”的特点,政府“藏富于民”,许多小微创业企业被“放养”,过得很滋润。
相对宽松自由的市场环境,也让广州的轻纺业、传统贸易、文化创意、化妆品等行业形成了完善的产业链条和极强的产业集聚效应。
广州轻纺产业发达,白马服装城、壹马服装广场等服装批发市场全国有名,中山大学西门外就是轻纺交易城。广州汽配业发达;广州还是大量消费品公司的聚集地。宝洁总部位于广州,如今许多宝洁管理层出走创业,将消费与互联网结合,涌现出众多消费品牌公司;浓厚的人情味和文化气息也催生了广州的文化创意产业,“许多文化人、艺术家也喜欢在此生活、沉淀。”太亨创始人杨妍说。
有米双创基地创始人陈伟观察到,广州创业者通常先形成小圈子,小圈子再形成大圈子,最后大圈子再形成区域的产业集群,创业者之间也都存在着业务连接或投资合作关系。
这些年,广州也在用创新和科技驱动产业转型升级。例如,良好的气候条件、完善的元器件供应链,再加上宽松的政策,使得80%的无人机公司落户广东,其中亿航等公司落户广州。
此外,广州创业的另一大特点是,因腾讯微信总部和网易分部坐落于此,部分创业生态也围绕着大公司延展:广州拥有众多游戏公司以及基于游戏服务的公司,如YY;广州拥有一大批10亿、20亿估值的基于微信生态的新媒体公司;因腾讯微信员工出走创业的缘故,广州还诞生了大量内容和社交型公司。
酒香也怕巷子深
每枚硬币都有正反两面,有时优点却恰恰变成桎梏。
近年,许多批评声音说广州创业者太过保守,目光短浅,只着眼于赚现钱的生意,小圈子文化明显,打破圈层间的交流不多。
小富即安的心理,让幼兽无法成长为雄狮。
广州上市企业和独角兽公司屈指可数。据2017年广州上市公司统计年鉴,2011年,广州境内上市公司数量仅为53个;2016年,这一数字为78个。对照深圳,仅2017年前9个月,上市公司数量已达32家。
梁耀璋对广州人“小富即安”的心态感受颇深。他几乎每年都能遇到两次,刚准备投资某一公司,就被上市公司“截和”(创业家&i黑马注:指被当地上市公司收购),因为许多广州创业者的创业目的并非做成一家伟大的公司,而是赚钱。
位于广州的在线教育创业者、选师无忧创始人李兴表示,广州多为正现金流的大型教育机构,像选师无忧这样做K12教育的非常少。《2018中国教育产业硬(准)独角兽榜》显示,在线教育的独角兽多集中在北京和上海,北京有26家,上海13家,广州仅1家。
“广州人的保守源自‘重商’,‘商’的本质是极强的自我生存能力。广州的唯品会、微信、酷狗、网易都有一个共同点——现金流良好。但这种氛围和土壤无法滋生出美团、滴滴这种资本密集型企业。这和广州薄弱的资本环境有关,投资机构较少,多数在北京。”新作の茶创始人张晓对创业家&i黑马说。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
相比北京、上海,广州的投资环境仍处于起步阶段。梁耀璋告诉创业家&i黑马,广州大约有200-300家投资基金。
不仅如此,广州某些投资基金的做法也备受诟病。
比如,广州投资人比较短视,看重短期回报,投资观念陈旧。
融天使轮时,李兴也未曾想过走出广州,把目光锁定在广州当地的投资机构上。融资经验尚浅的他总被广东投资人问一个问题:什么时候才能现金流转正?碰了半年壁,见了无数投资机构,李兴才好不容易拿到一家上市公司的投资。
做服装产业互联网平台创业的梧桐珆创始人小东邪也遇到了类似情况。她告诉创业家&i黑马,80%华南地区的投资人关注项目当下能否赚钱,今年投资1000万恨不得明年赚回5000万。
创业者王枝(化名)对创业家&i黑马说,“产业互联网平台的成长壮大需要沉淀和陪伴,不是一成立就立马能赚到钱。” 小东邪说,“他们想跨越企业成长周期做投资,这怎么可能呢?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每个创始人都有自己的节奏,如果投资人总是很急迫,双方很难走到一起。”
另外,有些广东投资人在看产业互联网项目时,却用消费互联网的眼光和思维看待,甚至有投资人常常“毒舌”、“怼”创业者。“说实话创业者挺辛苦的,每个创业者的梦想都值得被尊重。即便不看好,也没必要把人脸皮撕得稀碎。”王枝补充道。
再比如,广东部分投资人并不真诚。
创业者李珍(化名)不愿与广东的投资机构做过多深度交流。公司早期融资时,他曾被广东的VC机构彻底“骗”了。
当时,有投资机构趁机从公司挖人;有投资机构早已投资竞品,却悄悄换个身份,借聊项目之名,偷偷将他们的方案给竞品,竞品在一周之内便做出类似功能。
“这种做法极度恶劣。”李珍说。自那以后,他们内部便达成一致,拉黑这几家机构,再不往来。
尾声
这几年,唱衰广州的声音不绝于耳。广州依然开放与包容,依然拥有着勃勃的生命力,尽管与商业模式屡屡创新的北京、上海、深圳相比,它更喜欢眼前能看到的、现实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