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终,大疆爆出10亿元贪腐。不久前,这家无人机巨头刚刚完成10亿美元融资。大疆一贯视自己为一个非公众公司,将许多问题划归为“私领域”的同时,也屏蔽了必要的外部监督。今天的大疆已是名副其实的独角兽,但它距离真正的“巨头”仍有很长的路要走。
1月25日晚间,正在赶赴一场会议的杨思麒突然调转车头,冒着违章风险往深圳龙华方向开去。几分钟前,有LP(Limited Partner,有限合伙人)打来电话,希望就大疆反腐新闻给出一个解释。
2018年4月,杨思麒所在的私募机构成为大疆10亿美元融资的最终入围者之一。
几乎没有例外。大疆投资者听说上述新闻后的第一反应是“震惊和出人意料”。即便这场反腐风暴已悄然持续数月。
1月17日,大疆员工突然收到一封内部公告:公司重拳反腐,已查处45人,2018年,因内部腐败,大疆预计损失超过10亿元。这一数字,是大疆2017年全年净利润的近1/4,2017年所有员工年终福利的2倍以上。
科技圈反腐并不是新鲜事。尤其对电子制造企业来说,供应链环节的腐败问题几乎是行业通病;而大疆近年开始在工业级无人机领域发力,所涉产业链的多元化更加剧了腐败风险。早在2014年,大疆就因供应链问题开除过整个采购部门。
但时至今日,这条贪腐链条仍能在大疆内部形成百余人的规模,并延伸出种种派系斗争和“宫斗剧”,说明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大疆的防火墙和内部管理确实存在重大漏洞。
杨思麟当然无法给出合理解释。对于外部投资者,大疆早已设定好游戏规则——不对赌业绩和上市时间,不开放内部尽职调查,且投资人不能影响和干预公司正常运营。
一般投资者连大疆的财务报表都无法获得,何况插手内部管理?
尽管对待资本的态度极为另类,在2018年的资本寒冬下,大疆仍是少有的受到资本热情追捧的创业公司。在几个月前的那轮融资中,大疆披露,其2012年至2021年收入复合增长率预计超过90%,净利润复合增长率预期超过70%。在高增长和可能的高回报面前,态度强势、退出不确定成了“可以忍受的缺点”。
“看在业绩的份上,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现在(腐败)这个问题太大了,而且面子工程很不漂亮。”杨思麟说,大疆从来没有一个部门是对接投资人的,LP想要获得的信息,投资经理也都没有。
在双方达成合理谅解的前提下,这本无可厚非,但大疆一贯视自己为一个非公众公司,将许多问题划归为“私领域”,同时也屏蔽了一些必要的外部监督。
在一级市场,公司的中后期、尤其上市前融资通常会聘请专业FA(财务顾问),通过他们接洽大型基金。除了入股价格、投资方背景,协同效应甚至价值观是否匹配都可能成为企业筛选投资方的标准,越是好公司要求越苛刻。但从大疆过往融资历程来看,除了红杉资本中国之外,其股东名单中,中小私募基金居多。
大疆历次融资(大疆对轮次与金额不予置评)
大型、成熟的机构投资者输出的不只是资金,还有钱之外的服务能力,甚至包括一整套职业经理人管理体系。
2014年至2015年,红杉投资大疆后曾经空降一批职业经理人。由于商业管理上讲求“因事设人”,但前期技术人才供给太稀缺,大疆必须做“因人设事”的事,才能保证技术的产出,职业经理人与大疆文化产生了较大冲突。结果这批高管纷纷离职,汪滔不再在公司内部设立“C各种O”,主张让有能力者有权限调动资源,管理极度扁平。
在知乎上,一些大疆的前员工吐槽汪滔,说他喜欢雇佣年轻的、有清华、伯克利等高校背景的文科生做管理,让外行领导内行,“外行不懂技术,内行就搞技术贪腐”。
一边是程序员高压,甚至传出过程序员加班猝死的事故,一边是供应链贪腐谋取私利。可以说,大疆已处于内部文化撕裂的边缘,到了2018年,不得不壮士断腕。
大疆CEO汪滔是许多人眼中的创业英雄。这并不是汪滔第一次关注到供应链的问题,但在漫长的企业管理过程中,他却进行了一场平庸抗争。
在2015年接受福布斯专访时,汪滔提到,管理大疆的采购部门是一大难题。“供应链中最严重的问题是回扣,每个月我们的采购量高达数千万元人民币,就算采购人员只拿1%的回扣,仍然是很大的一个数目。”
此后,大疆引入了采购PK等制度,以解决公司采购中存在的一些问题。四年过去了,仍然后院失火。
工程师出身的汪滔十分重视研发。大疆自建生产制造体系,初心并不是控制成本,而是在产业链不够成熟时,要达到大疆技术要求的一些制造环节,只能自己做。对于大疆的工厂来说,如何控制成本并不是最大挑战,关键是如何控制弹性,能够快速调整生产不同的产品,并持续提升品质。要弹性,就意味着不会把成本踩到底。
大疆创立至今,从产品设计到内部管理,汪滔几乎是唯一决策者。据大疆员工透露,“公司经常因为汪老板的一个需求加班加点,开发团队甚至加班到凌晨四点”。然而,重视研发的同时,制度建设并未同步。
在发布反腐公告后,有“涉案”员工通过媒体向汪滔喊话:“公告贪腐名单上面的人,一半以上都是冤枉的,被扣帽子的,是为了向你交差吗?”另有报道称,领导去给每个项目组做反腐宣讲时,要求每个项目必须给出(贪污)名额来。对此,大疆方面并未予以回应。
2018年末,科技圈集中发起了一轮内部反腐风暴,小到百度55名员工因虚报打车票被开除,大到原阿里文娱高管、优酷总裁杨伟东因经济问题被查。有评论称,许多互联网企业在资本的助推下规模迅速扩张,但管理体制却没有跟上来。
实际上,BAT等巨头对于反腐和监督机制一直十分重视。例如,京东有监察部,阿里有廉正部,百度有职业道德建设部,腾讯有专门的反舞弊团队和监察部,其他各大公司也有相应的职能机构和部门。这些部门常常独立于其他的业务部门,直接隶属于集团总部,具有高度的独立性,不必经过相关业务部门领导即可直接展开调查,并可直接向最高管理层汇报。而大疆过去似乎没有很好地履行这一职能。
汪滔曾在给新员工的寄语中写道:DJI(大疆)是一方净土,只有纯粹的创业和为梦想而生的艺术家。某种程度上,这是大疆之所以能够脱颖而出的根本,如今看来,理想主义是需要付出现实代价的。
在无人机的赛道上,大疆的巨头地位不容置疑。这家来自深圳本土的无人机制造厂商,凭借过硬的产品和技术研发,长期占据全球消费级无人机市场70%以上份额,并不断扩展自己的疆界。“Made in China”的产品早已遍布全球,但能得到世界认可的中国科技品牌少之又少。在各类独角兽排行榜上,大疆每每独占鳌头。
在这一届互联网科技公司中,大疆已经是名副其实的独角兽,但要成为真正的“巨头”,大疆仍有很长的路要走。
(本文中,杨思麟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