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播暴风迅雷：我们也曾叱咤风云，呼风唤雨

前些日子听闻暴风影音的老板冯鑫被法院限制了消费，原因是因为暴风集团因劳动人事纠纷再次被列入被执行人名单。15年“妖股”一飞冲天之后，随着VR的泡沫破裂，我就很少看到关于暴风的消息。时隔四年，再次看到这家企业的相关报道，没料想已经成了这样的新闻，这不禁让我感到有些恍惚。

说起视频三巨头，现如今人们默认的是优酷，爱奇艺，腾讯视频。但在十年前，人们心中的视频三巨头还是快播，迅雷看看，以及暴风影音。

常言道，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如果你觉得才10年就谈历史有点好笑，那我需要告诉你的是，历史的研究价值在于“信息密度”，而不在“时间长度”。

中国互联网史前后约20年，其中公认的分水岭在于“PC时代”向“移动时代”的转型，也就是说至少已经穿越过一次历史周期。在那次转型中我们清楚地看到多少巨头轰然倒塌，而多少新贵又平地拔起。

现如今，我们已经站在了下一个分水岭面前，而快播们的倒塌史中，或许可以为“优爱腾”提供一些参考。

消失在时光里的老牌播放器

2014年5月20日下午，深圳市市场监督管理局对深圳市快播科技有限公司送达了拟行政处罚听证通知书，拟对快播处以2.6亿元罚款，理由是初步确定其违反相关知识产权方面的法律法规。

11月，王欣在韩国济州岛被捕。三巨头中风头最劲的快播以最惨烈的姿势率先倒下。

2015年4月1日，几经周折的迅雷看看终于敲定了买主，北京响巢国际传媒股份有限公司向迅雷买下了全部股权，从此迅雷再无迅雷看看。

2018年末，撑得最久的暴风影音噩耗连连，亏损扩大近80倍，股价跌去九成，四名高管陆续离职，上市前的高管团队只留冯鑫一人。

监管红线，盗版问题，互联网早期原罪，相关探讨早已满街都是，不必再赘言。

而用人失察，战略失据，管理风格等更细节的问题，在我看来亦不是它们接连倒下的核心原因。

商业环境中死掉的企业成千上万，大都是意外。

如果把商界比作大自然的话，那么大多数企业的死亡大都是被吃掉，自己生病或掉下悬崖等情况。

但快播，暴风影音和迅雷看看并不遵循这个逻辑。在凶险的大自然中，他们已经各凭本事安然渡过了脆弱的幼年期，事实上，如果互联网发展不这么快的话，他们大约还会安然存活很久。但不巧，他们一同遇到了“季节更替”。

这里的“换季”，并不仅仅是指PC时代向移动时代的过度——那只是两个季节间最显著的特征而已，除此之外，商业环境的逐步成熟，工具的边缘化以及内容领域运营逻辑的彻底改变，都是季节更替的主要内容。

快播在原先的气候里适应得最强，也成长得最茁壮，那么当气候发生变化的时候，它的调整成本就远大于其他企业。对盗版的“路径依赖”是人们谈起快播倒下时常常会提到的一个词，这其实就是“原先过于成熟自洽以至于无法承担转型成本”的具体体现。

而迅雷作为一家下载工具起家的企业则留有了一些辗转腾挪的空间。作为诞生于2002年的初代互联网企业，迅雷脚上也难免沾着“盗版”的泥巴。

2012年，迅雷离线下载因版权问题遭遇美国电影协会的公开质疑，影响其上市进程。2011年至2014年第一季度之间，迅雷共牵涉版权问题的诉讼案件366起。

然而在2014年迅雷上市之前，他们集中解决了版权问题：在上市前三年的366起诉讼中，96.4%起已在其上市前（2014年3月底）撤诉或判决，在这之中，迅雷打输了3起官司，赔偿总额仅为5.6万元人民币。此外，迅雷与美国电影协会达成了《内容保护协议》，限制美剧、电影的非法下载，为上市清理了版权上的障碍。

在这个过程中，用户越来越觉得“迅雷什么片子都下不了”，从而导致其失去了一部分用户和“口碑”，以及，更重要的是，迅雷看看变得鸡肋化。

寒风将起，壮士断腕。在卖掉迅雷看看逃回自己老本行后，迅雷一度凭借着宽带加速下载服务，以会员费撑着自己的营收规模。然而，成长于水中的物种，每一个器官都是为了适应水而形成的，当海水退去的时候，每一个赖以生存的器官都将变得格格不入。

早先年的时候我们常常听到这样的财富故事：几个年轻人，在自家车库里闷头捣鼓，然后设计出了一款了不起的软件，紧接着平步武林云云。

这种故事中最核心的要素：“了不起的软件”，一般是指一种工具，一种解决了用户痛点的工具。

但最近这些年我们不再听到这样的故事了。一方面巨头与资本的强势，使得以工具为核心卖点的创业团队更愿意走“学成文武艺，卖给BAT”的路子。

而另一方面则是巨头自身的拓展和完善，使得“刚需型”需求缝隙越来越窄。

最重要的是，新技术的门槛变得越来越高，在这样的前提下，以新技术为核心驱动的商业工具，其生产形态终将从“车库创业”演变为“实验室研发”。

在这样的背景下，工具边缘化终将成为现实。

此外，必须指出的是，搜索，社交，电商，下载，杀毒，在最初的时候，他们都是工具的样子。然而在新的时代里，有的工具可以围绕其长成参天大树，而有的则早早就发育完全。这是在工具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了的。

因此，所谓工具边缘化，更进一步阐述则是，具有足够想象力的，可以成长为参天大树的工具就那么几个，而向前发展的商业世界，并不需要重复竞争。

回到迅雷本身，提升下载速度这样的需求，迟早将在飞速发展的移动通信技术面前彻底消弭。届时需求消失，工具何存？

至于暴风影音，则又是走过了一条极其特殊的道路。

早在2010年左右，届时版权的重要性已经初现端倪，各家视频网站都在逐步进入版权的抢夺大战。而暴风则反其道而行之，公开表示“生买版权，生把钱消耗掉，这个不是我们（暴风影音）能熟悉的战场。”

那时暴风作为播放器可以和各视频网站合作做内容聚合，给他们导流。凭借这一高性价比的打法，暴风市场占有率一度高达70%。一线视频公司大笔烧钱持续亏损抢占市场，暴风反倒每年小有盈余。

但很快随着移动互联网的到来，各个视频网站纷纷推出自己的App端，暴风用户被分流，没有独家内容难以有会员收入，流量下滑难以有广告收入。

然而2015年3月，暴风迎来了命运的馈赠。登录A股创业板之后，由于A股互联网概念的缺失、中国产业升级的冲动，以及泛滥成灾的资金，加上暴风恰好踩到了VR风口，种种原因的叠加使得暴风科技的股价从最低的9.43元一路上涨到327.01元，涨幅达到3 367.76%，创造了36个涨停板，成为2015年的“妖股”。

资本对冯鑫的冲击是巨大的，在接受采访时他曾表示：“对我们来说，这等于重新掌握了一样核武器。我创业十年，从来就没有过核武器，从来就是小米加步枪，一枪一个子弹的。突然给你一个，你一按，就有巨大的威力。”

但3年过去了，手握核武器的冯鑫原地打转，眼睁睁看着核武一步步又变回了小米加步枪，连响都没听到。

技术没有救了快播，生态没能救回迅雷看看，而资本没有救了暴风影音。穿过季节，昆虫横尸遍野，这不是虫子努力不努力的问题。

谁不想穿过周期？

内容行业，究其本质来说其实就三件事：创作，运营，分发。

创作是最稳定的事，目前为止还没有技术的发展可以影响到创作本身。举个例子，三流编剧带着全幅武装的科技穿越回去，还是干不过莎士比亚，其核心要素还是在人本身。

在上一个季节交替时期，极大影响内容格局的“版权问题”便属于这一模块之下，控制了版权，才算控制了创作者。

现如今，战略视角的普及使每个人都意识到，视频网站是一座流量金山，它是目前除微信社交外最为成熟的流量入口，应属兵家必争之地。

2011年4月，腾讯推出自己的视频播放器——腾讯视频；2013年5月百度收购PPS视频业务，与爱奇艺进行合并；2014年5月，阿里巴巴以12亿美元入股优酷，占股18.3%，最后在2016年全面收购优酷土豆。

巨头入场，而此时被互联网用盗版欺负了十余年的内容行业开始反扑，版权费用连年高升，烧钱大战下，除了三者以外，寸草不生。就连这三位，直到今天也都还处于赔本赚吆喝的尴尬境地。

2018年4月4日，在天价片酬的压力下，优酷、爱奇艺、腾讯视频联合发布《关于规范影视秩序及净化行业风气的倡议》，倡议书中，无论是对劣迹艺人的谨慎使用还是抵制天价片酬，其实都是对于在视频平台激烈竞争中，巨头面对越来越高的剧集版权束手无策的表现。

但互联网不相信眼泪，碰见点问题就哭着找妈妈，这种招如果一用就灵的话，那中国商业是决然发展不到今天的。

三巨头当然知道这一点，而他们真正的策略则是向Netflix学习。作为世界上最大的收费视频网站，Netflix早在2014年就以16.92亿元的净利润进入了利润收割期。而其秘诀，则是通过砸钱生产原创内容。

现如今这三家也在试图复制这一路径。爱奇艺于2018年前后推出了40部自制剧，引进39部版权剧，重点布局悬疑、青春等题材，延续定位年轻用户的战略。

而腾讯视频作为大腾讯文娱生态版图的组成部分，自家有着极其丰富的IP池。2018年，腾讯视频陆续推出了《斗破苍穹》、《全职高手》、《沙海》等阅文集团旗下重量级IP，此外，还有王者荣耀IP衍生综艺《王者出击》，也吸引了不少粉丝围观。

而优酷的战略风格则延续了阿里那一套，什么自制3+X(3为欢乐喜剧、燃血青春、纯美绝恋，X为超级热剧)剧集策略，还有6+V(6为脱品秀、喜剧、真人秀、亲子类、偶像养成、音乐，V为垂直爆款)综艺矩阵。以上这些都显示出各家的决心。

这没有任何问题，如果季节不变的话。

进化成另外的物种，或死亡

没人知道下一个季节具体会是怎样，但5G，AI，多屏幕，去中心化，这些词终将大半照进现实。而这些技术将对内容领域带来什么影响，结合上文，我有这样几个简单的预测。

1、运营商将介入内容领域，内容竞争迎来新格局

运营商是个比互联网要大得多的盘子，可近年来一直深陷于增量不增收的困境当中。工信部数据显示，2018年前三季度，电信业务总量完成43671亿元，同比增长139.8%；但电信业务收入累计完成9915亿元，同比仅增长3%。其最根本的原因，就在于用户渗透率近乎100%后，ARPU值不增长，从而进入营收不增长的局面。

5G来临在即，运营商内心其实是非常纠结的，不投资5G，产业链上的厂商就全完了，且出于增长转型的考虑，运营商一定是要投5G。但另一方面，运营商不得不考虑投资回报的问题，因为现在谁也看不清楚，什么应用能把5G的投资拉回来。

就在2019年3月31日，前中国移动研究院院长黄晓庆还在深圳举行的IT领袖峰会上明确表示：“运营商需要从当前的带宽销售模式变成收入分成模式，否则5G干不成。”

什么叫收入分成？简单来说，现在的运营商是客户一个月交70块钱的宽带费，然后这桩买卖就算结束了。这一个月里，客户只发一封邮件是这70块钱，每天在家里24小时不断网的去下载电影，也是这70块钱。

在这种业务逻辑下运营商当然希望每一个客户都只发一封邮件就好了，钱是一样的，但很少占我的带宽。

而收入分成的模式则恰恰相反，在这一模式下运营商的收入将与用户的使用量成正比，那么在此模式下，运营商会极大希望用户使用带宽的时长越久越好。

那么，如何延长用户的使用时长呢？

绑定优质内容，打包卖给客户将成为一种极为可行的方式。

首先是钱的问题，现如今BAT三家在内容上的投入，几十个亿就已经叫苦不迭了。而运营商的业务总量，正如我前面所说的，43671亿元，随便拿出百分之几就足以横扫市面上的所有版权。

再次是播放的问题。随着多屏分化的产生，各种应用很难在每一块屏幕上都占据着统治地位，让用户在每一块屏幕上都去下载同一款应用也将是一件阻力很大的事情。

但带宽不同，一个家庭中，智能电视，智能平板，智能音箱，智能厨房屏幕，智能厕所屏幕，无论是哪一个屏幕，其所用带宽一定都是同一家运营商。对用户来说，我买了一家运营商的网络和内容包，那我家中的所有屏幕都可以观看这一内容，对用户来说是更加方便的事。

最后要说的则是现实情况。

2018年6月，美国最大运营商之一AT&T斥巨资850亿美元收购了时代华纳，这也意味着美国最热门的电视频道都将被AT&T囊括麾下，这些频道包含CNN、TBS、TNT以及美国最受欢迎的高端视频内容提供商HBO。

而另一家超级运营商康卡斯特则在多年前就收购了NBC环球公司，另外在去年5月份，在迪士尼收购福克斯的时候，康卡斯特也参与了收购的角逐。

这些先例都已为未来内容行业的变局写下注脚，而接下来多屏时代的去中心化，则将使这一策略变得更加可行。

届时，冲进内容领域的运营商们将成为闯进房间的那只大象，而原先房间里的大个子们，处境将与十年前的快播们变得类似相同。

2、新领域的新机会：内容匹配商

一直以来，内容领域内存在的博弈双方分别是“内容提供方”和“内容分发商”，由于内容分发商的相对强势和数据集中，内容匹配的权力便一直在其手中，今日头条的模式便是典型案例。

但随着下游智能硬件的空前扩散，内容的分发也必将变得更加分散，运营商纵使离数据更近，但它们并不具备大数据分析和精准匹配的能力。

在这样的前提下，内容匹配商或将成为一大新的需求。它们将专精于用户的喜好分析和内容推荐，价值中立且规则统一。对运营商而言，它们的价值在于可以最大限度的榨取出用户的使用时长，从而收入分成的模式下获取最大利润。对内容生产方而言，它们的价值在于最大限度地给予公平的流量匹配，从而进一步提高内容生产方的议价能力。而对普通用户而言，它们的价值则在于快速精准地筛选出对用户自己最有意义的内容，进一步丰富精神生活。

届时，三巨头将面临边缘化，或者作为内容生产方以另一种姿势切入新的业态。

3、区块链促进底层创业机会

在渠道和场景异常分散的情况下，版权的确权问题将变得至关重要。而区块链可以解决该问题。区块链的特点便是不由中心化来确权，而由互相的节点在区块链上确权和分发。

在版权问题上，如何证明是你的作品？被点击一次分多少钱？在不同的场景下如何授不同的权力？这些问题都可以由智能合约（smart contract）来解决。

智能合约允许在没有第三方的情况下进行可信交易，这些交易可追踪且不可逆转，而这样的特性将使得内容提供方不需要花费大量的精力去进行维权，渠道维护，商业变现等行为，从而极大降低了内容创业的门槛。

当然，这一变化在短期内对以视频为主要载体的内容方影响不会十分明显，因为相比文字或音乐，视频的制作门槛还是相对要高，同时也更偏向于资本的集成驱动。

在面临周期性的大变局时，普通的生存技巧会显得非常无力。环境提出的需求，已经不再是常规的更高更快更强，而是彻底的，质的进化。

三大运营商推出的5G商用时间表中，最迟的一个是在2020年。季节更替是自然规律，留给巨头们的时间不多了。

结语

还记得读书的时候，听历史老师讲太平天国。讲到天京事变的时候，老师用了一词来形容那几个王，叫“死走逃亡伤”。许多年过去了，谁杀了谁，谁又率部远走，这样的历史细节大抵都记不清了，但这个词我却一直记得。这些年来，大大小小，兵荒马乱的事情一直在商界和生活中重演，而每次的结局，无外乎都逃不出这几个字。

过去那几千年，有一种逻辑自洽的美。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每次的动荡都由农民起义来作为分水岭，以血肉和刀枪画上一个浓重的分号。分号，王朝，分号，王朝，虽细节有所不同，但大致皆是如此。

可太平天国是个例外，它以为自己还是个分号，但孰料想竟成了句号。

从那以后，世界被摁下了加速键。也许仍有周期的更替，但每一个周期的节点上都有一些从未有过的变量出现，逻辑自洽的循环规律不复存在，未来一片混沌。

在新的季节里，新的视频三巨头能否成功进化，穿过周期，从昆虫成长为野兽，我们无从得知。

可“换季”终将带来横尸遍野，这倒是可以确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