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刚的院子里有两个制茶厂房,在安吉这样的小镇,山上几乎种满了白茶,陈刚与妻子、两个兄弟共同承包了五十亩荒山,在村里相熟的村民帮助下栽种茶树。
茶山的养护并不占用太多时间,因此除去采茶季,一年中的十一个月陈刚都有另外一个身份——电焊工。在这个村里,百分之九十的茶农都只把茶厂当作副业,尽管茶叶收入达到了全家收入的六七成。
由于白茶的存放时间短,茶叶采下后需立即制成干叶并卖出,因此采茶季时,大量的外省采茶工会来到这里,茶叶经销商们也几乎在同时赶到用于白茶交易的“茶叶市场”。所谓的“茶叶市场”只是当地每年临时用大棚搭起的、用于茶农展示茶叶的简陋空间,但交易量并不小。早在白茶开采的前一周,来自广东、江西、江苏等全国各地的经销商就会陆陆续续赶来。
陈刚是当下最典型的中国茶农,自己种植、采摘、进行简单加工后售卖。多个陈刚叠加在一起,便勾勒出了中国茶叶制造销售行业现在的样貌:行业集中度低、企业数量多而分散、整体规模不大且以中小、私营企业为主,同时,多数企业缺乏现代企业经营理念,未能建立现代企业管理制度,家庭式、家族式管理较多。
7月初,伴随着中茶股份和澜沧古茶招股书的先后披露,中国A股茶企空白终于要被改写的讨论再度热闹起来。
作为拥有饮茶习惯的国家,为什么中国茶企上市公司姗姗来迟?
中国茶业商学院执行院长欧阳道坤对本报记者称,工业化是限制茶企冲刺A股的重要因素;茶是一种提升生活品质的产品,需求没有那么刚性,中国茶业没有完成标准化集中度的改造,经营单一品类的茶企有可预见的天花板,传统茶企没有找到快速增长的商业模式;另外,茶叶还有较强的农产品属性,企业的产业链较长,管理上的规范难度很大。他称,行业的进步是一个过程,初步实现工业化,茶行业可能还需要五到十年。
两家茶企冲刺上市
7月3日,中国证监会接连披露了中茶股份和澜沧古茶的招股说明书。
招股书显示,中茶股份的前身系成立于1949年的中国茶叶公司,曾在计划经济时代统一经营全国茶叶的收购、加工、出口和内销业务。发展至今,中茶股份已经成为一家定位于全品类、一体化运营的品牌茶消费品公司。目前,公司的直接控股股东是中粮集团的全资子公司中国土产畜产进出口有限责任公司,而中茶股份现为中粮集团下集中从事茶叶业务的专业化公司。
2019年,中茶股份营业收入16.28亿元,净利润达1.66亿元。2017年-2019年,公司营业收入复合增长率达15.11%,综合毛利率从39.56%上升至41.25%。在收入构成中,乌龙茶和普洱茶两种产品便贡献了公司50%以上的营收。此外,花茶、红茶、六堡茶、白茶等其他几类茶品分别占据了公司5%-11%的营收份额。
中茶的业务分为品牌茶和原料茶两部分。前者以经销为主,旗下包括核心品牌“中茶”及“海堤”“猴王牌”“蝴蝶牌”“百年木仓”等子品牌,渠道包括传统渠道、门店渠道、电商渠道、商超渠道以及特通渠道。原料茶则以直销为主,根据下游客户需要提供茶原料,主要客户包括统一、农夫山泉、三得利、今麦郎等国内外饮料生产企业。
来自云南普洱市的澜沧古茶是一家民企。1966年,坐落于云南省普洱市的澜沧县茶厂正式成立在国家从计划经济体制转向市场经济体制过程中,澜沧县茶厂在1998年宣告破产。作为澜沧县茶厂员工,杜春峄带领部分职工成立了古茶公司(澜沧古茶前身)。目前,杜春峄依旧是澜沧古茶的实控人之一和董事长。
自成立以来,澜沧古茶的产品一直以普洱茶为主。2017年-2019年,澜沧古茶营业收入分别为2.5亿元、2.99亿元和 3.8亿元,年复合增长率达23.42%;净利润分别为0.59亿元、0.76亿元和0.81亿元,年复合增长率达16.96%。
两家公司都对上市寄予厚望。
中茶方面称,募投项目实施后,预计可实现紧压茶加工产能3000吨/年,小包装普洱散茶加工产能500吨/年,滇红茶加工产能250吨/年,快速提升公司普洱茶及滇红产能和市场占有率,同时将增强品牌的认知度和影响力,强化公司的销售渠道、网络建设、品牌形象。而澜沧古茶此次计划发行不超过2000万股,拟募资6.28亿元,其中普洱茶技术及仓储中心建设项目拟投资1.32亿元、全渠道营销网络建设项目拟投资2.79亿元,另计划以1.5亿元用于补充流动性资金。
行业也对A股能有茶企这件事非常迫切,希望能以资本的力量促进古老行业加速发展。此前新三板有几家挂牌茶企,但由于资金流动性问题,七彩云南、八马茶业等相继摘牌,港股上市的茶企目前有天福集团。
茶企为啥难成规模
从茶业的生产流程可以看出,茶业公司受上游影响较大。茶业的上游主要为茶叶种植业,为生产提供相关的原料。
中国茶叶在招股书中称,茶行业涉及茶叶品类众多,行业集中度相对较低、市场竞争较为激烈,且茶叶鲜叶产量受气候变动影响较为明显,倒春寒、冰冻、高温、干旱等恶劣气候都有可能导致当年茶叶减产,进而导致茶叶价格上扬,而茶叶原料成本占营业成本的比例较高。
茶叶种植业的发展状况直接决定着茶叶原料的供应数量、质量和采购价格,对精制茶加工业的产品产量、质量、成本及盈利状况起着重要作用。因此精制茶加工业与茶叶种植业关联紧密。
这也成为茶企规模化发展路上的屏障。目前我国茶叶行业集中度低,企业数量多而分散,以中小、私营企业为主。根据中国茶叶流通协会发布的《中国茶叶企业发展报告》,2017年我国茶叶企业总数约为6万余家,其中规模企业为1600余家,仅87家企业总资产超过1个亿,6家企业总资产超过10亿。
规模小也就意味着抗风险能力弱,这在今年疫情中表现的格外明显,受到国内外疫情及防控措施实施的影响,居民的工作、餐饮和聚会等经济社会活动均大规模减少或延迟,并对消费场景、销售渠道、产品动销等带来了一定不利影响。
陈刚介绍,小茶农们早在去年就提前预定好了今年的采茶工人,“但路都封住了,采茶工怎么进来?”这个问题的阴霾从大年初一就笼罩在陈刚头上。之后,安吉县负责统筹白茶产业的“茶叶站”出动,针对采茶工、银行信贷、防疫物资等问题着手进行解决。
茶采完了,接下来要怎么销售呢?
中国茶叶流通协会秘书长梅宇对经济观察报记者称,今年春茶销售面临的问题,主要表现在,一是线下销售渠道不畅。按照往年经验,大部分春茶是通过线下渠道来销售的,但在疫情期间,各地的茶叶店铺、茶叶市场无法正常营业,各产区茶叶节会也无法在线下开展,采购商流动受阻,直接导致成品茶线下销售困难。春茶特点决定了电商短时期内尚难以补齐线下短板;二是由于我国大部分茶区地处山区,交通不便,物流供应链受阻;三是市场不振,疫情与早春茶生产及春节假日消费旺季重叠,且疫情期间消费者购买力相应下降,茶叶作为非必需品,直接导致消费者消费意愿减弱,消费市场不振。
欧阳道坤则对记者称,事实上茶产业本身也长期存在诸多挑战。中国的茶叶加工方式仍然存在劳动强度大、生产效率低、产品品质参差不齐等弊端;其次,中国茶的冲泡方式也过于繁琐,而现代人生活节奏快,要满足不同人群在不同场景的需要;再次,中国茶叶总体上依然处在有品类无品牌状态。消费者可能都知道铁观音,龙井茶,佛手茶等品类,却不知道这些茶类中有哪个比较知名的品牌,同时,单一品类茶的产地集中,产量、品质和价格受气候影响较大,其中的企业增长天花板可见。
生产与品牌的两端改变
一些头部茶企都在尝试改变国内茶行业现状,针对茶行业“有品类、无品牌”的问题,一些企业选择从品牌入手创新。
创立于2014年的小罐茶因为高频的营销而被外界所熟知,从它的路径看,小罐茶以终端营销来改变传统中国茶在消费者心智印象,从而倒推上游产业链的变革。
该公司对记者介绍,小罐茶的营销方式是从高端破局,一开始先推出金罐系列的高端产品,之后再推出适用于不同场景及人群的产品。每个品类适应不同的人群和饮用场景,比如高端系列主要针对待客用茶场景而打造,是茶行业高端产品的标准化解决方案;多泡装主要针对主流消费人群的自饮场景而打造,是茶行业主流消费市场的标准化解决方案。据了解,今年小罐茶公司针对年轻消费群体茶饮社交场景而打造的彩罐产品正在市场测试中。
另一家八马茶业在打造品牌时着重于传递有效的产品品质和便捷的渠道,目前它的产品已涵盖中国六大茶类,连锁店已超过1800家。
以喜茶、奈雪的茶为代表的新式茶饮和以小罐茶为代表的新零售茶品牌,正在改变茶行业的生产营销方式。喜茶方面称,一直在做各种新产品的尝试,奈雪的茶称目前公司的重心在都在产品研发、供应链加码以及推动数字化进程等方面。
欧阳道坤称,作为一个提升生活品质的消费品,可以看到消费者对于消费茶的热情在增长,需求会催生茶行业在供应端出现一批新产品、新的商业模式,包括加快产业链分工,升级营销方式,迎合大众喜好,让消费端拉动供应端,同时供应端促进消费,才能形成正循环。
生产端的改变也正在发生。
赖建红是安吉县负责统筹白茶产业茶叶站的职工,她最近正在积极推进“机器换人”的理念。2020年,安吉县的总人口为46万,但采茶季需要的采茶工多达26万,占总人口的一半以上。因此采茶女渐渐换成了劳动输出大省的妇女。可这一代妇女也正在老去,有多少年轻人会青睐这类辛苦的体力劳动?赖建红并不乐观。
“机器换人普及后,不仅可以解决白茶产业的劳动力缺口问题,还可以提高品质、降低成本。”赖建红对此报以期望。
炒茶早于采茶,已推行标准化工序。赖建红透露全县已铺设了五十余条智能化生产链,总造价超过五千万。一条智能化生产链能将车间里的工人数量缩减为原来的十分之一,一天便能完成2000多斤干茶的炒制工序,而如果是一位经验丰富的炒茶师傅,连续工作十小时,也最多只能得到200斤左右的干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