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亿芯片项目停摆，谁来埋单？

一份被删除的政府官方文件，曝出了武汉弘芯千亿芯片项目的危局。

今年7月30日，曾号称要投资1280亿元，3年前被列为武汉市最大投资项目的武汉弘芯，被当地政府揭露现况——项目停摆，随时面临资金链断裂风险。这个曾被列入湖北省重大专项的项目，或以烂尾结束。

▲武汉弘芯项目办公区，图片由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张明双摄。

14年前，“汉芯一号”造假事件被揭发后，整个行业的发展一度停滞。历史像一个轮回，如今在底层技术受制于人的背景下，半导体领域再次掀起投资浪潮，但又出现了“武汉弘芯”这样的事件，不得不引起人们对半导体行业的反思。

武汉弘芯从令人瞩目的国产芯片“新星”到迅速凋零，到底是什么原因？从“汉芯一号”到陕西坤同、淮安淮德再到现在的武汉弘芯，每个都耗费巨资，高调开场却黯然收场，反映出半导体行业的哪些问题？

千亿项目荒成菜地

武汉“千亿大道”之一的临空港大道上，集聚着中金数据、武汉京东方、网安基地等多个百亿级项目，其中也包括2017年成立的武汉弘芯半导体制造有限公司（HSMC）。

武汉弘芯号称项目总投资额约为200亿美元，分两期建设，建成后将每月生产14nm产品3万片、7nm产品3万片。要知道，国内老牌半导体公司中芯国际的生产工艺从28nm跨越到14nm花了三年的时间，直到2019年，14nm产品才开始进入风险量产。相比之下，武汉弘芯的起点就定在了14nm。

当地政府也十分重视弘芯半导体项目，据“AI财经社”消息，2018年，弘芯半导体制造产业园在武汉市2020年市级重大在建项目计划中位居第一，总投资额第一。同时，弘芯项目2018年和2019年也是湖北省级重点建设项目。

专业团队和雄厚的实力，再加上政府支持，在当时看来，俨然是国产芯片领域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更令人关注的是，2019年6月，武汉弘芯请来半导体行业巨擘——台积电前COO蒋尚义担任CEO，并且从台积电高薪挖走了大批经验丰富的工程师和管理人员，随后，弘芯耗资几亿人民币购入ASML光刻机，轰动一时。

但很快，武汉弘芯项目就传出了负面消息。

2019年底，因为工程款纠纷，分包商将武汉弘芯和一期项目总承包商武汉火炬告上法庭，法院裁定查封武汉弘芯300多亩土地使用权三年，武汉弘芯的厂房和宿舍也早已停止施工，甚至连唯一的一台光刻机，也被武汉弘芯抵押。有不少收到公司入职通知的新员工，在网上透露一直被延迟入职。

▲光刻机被抵押信息，图片来自天眼查APP。

2020年7月30日，武汉市东西湖区政府发布的《上半年东西湖区投资建设领域经济运行分析》文件中直接指出，武汉弘芯项目存在较大资金缺口，随时面临资金链断裂导致项目停滞的风险；项目基本停滞，剩余千亿资金今年难申报。

事后有媒体公司实地探访，现场没有任何施工的迹象，高楼旁的空地上，有一小块地被开垦成了菜地，里面丝瓜、辣椒等各类蔬菜长势喜人。

仍在被复制的“武汉弘芯”

这家撬动千亿项目的公司到底是什么来头呢？

天眼查APP显示，北京光量蓝图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光量蓝图）为武汉弘芯的大股东，持股九成，武汉临空港开发区工业发展投资集团持股一成。值得注意的是，光量蓝图的成立仅比武汉弘芯早半个月，据“AI财经社”消息，此前将武汉弘芯告上法庭的分包商方认为，光量蓝图实际是在通过设立空壳公司空手套白狼，这是个“早有预谋欺骗债权人的骗局”。

光量蓝图由曹山和李雪艳发起设立，注册资本金为18亿元。成立武汉弘芯后，2019年1月曹山退出了光量蓝图，莫森成为公司法人。2019年5月，曹山和龙伟与武汉弘芯脱离关系，当前由李雪艳担任公司法人。

对于曹山而言，武汉弘芯的故事已经告一段落，不过他目前已经在广东、湖北、山东等地陆续开设了新的芯片公司。

启信宝显示，曹山目前实际控制6家公司，分别名为逸芯（珠海）、云芯、天芯（湖北）、泉芯（济南）、海佑（山东）和泉能。

▲曹山关联企业，图片来自启信宝。点击可看大图

山东是曹山的主要阵地，其中，云芯国际集成电路制造有限公司成立于2018年12月26日，注册地为山东省济南市高新区，由逸芯集成技术（珠海）有限公司、长江云控金融控股有限公司、济南高新财金投资有限公司、济南产业发展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共同创办。济南政府官网公开信息显示，在2019年市级重点预备项目安排中，长江云控云芯逻辑集成电路制造项目排名第10。

吊诡的是，工商资料显示，持股近5成的大股东逸芯（珠海），也仅比云芯早成立1个月，经营范围也是制造、技术服务、销售；以自有资金进行集成电路项目投资。有媒体报道，逸芯（珠海）的经理夏劲秋，曾是台积电传奇人物梁孟松当年带出来的一名大将。

曹山实际控制的另一家位于山东的公司——泉芯集成电路制造（济南）有限公司体量更是庞大，注册资本高达50亿元，实缴5.1亿元，由逸芯集成技术（珠海）有限公司和济南两家国有控股企业于2019年1月共同创办。

泉芯济南项目计划建设12英寸12nm/7nm产品。项目目前已经开工建设，工地位于济南临空经济区，总投资额为598亿元。据济南市政府官方信息，今年6月27日，当地政府官员察看了泉芯项目建设现场、光罩厂生产车间。

12nm/7nm，甚至超过了蒋尚义坐镇的武汉弘芯。现在武汉弘芯已经几乎停摆，但曹山和他的故事仍在继续。

警惕新一轮“造芯”热潮

事实上，武汉弘芯项目并不是半导体行业首个曝出问题的公司，陕西坤同、德淮半导等公司的危局早已出现。

2020年5月，格芯成都项目被爆出停工停业、全部裁员的传闻。同月，陕西坤同柔性半导体项目传出经营困难，项目建设工地已停工。回首两年前，坤同半导体落户陕西西咸新区沣西新城时，对外宣称项目计划总投资400亿元，达产218亿年收入、吸收直接就业5000人。

2020年7月，南京德科码晶圆厂被裁定破产。德科码成立5年，号称总投资30亿美元，最终如今沦落为“欠薪、欠款、欠税”的三欠公司。

问题公司不断浮现，折射出半导体行业面临的问题和挑战。

本世纪初，国家大力支持发展芯片产业。2003年2月，上海交通大学微电子学院院长陈进教授发明半导体“汉芯一号”，借助“汉芯一号”，陈进又申请了数十个科研项目。但到了2006年，陈进的汉芯CPU被揭发造假，骗取高达上亿元的科研基金。

汉芯事件被称为中国芯片史上的荒诞骗局，此后，中国微电子行业一蹶不振，与国外的差距越来越大。武汉弘芯事件是否也会烂尾暂无定论，但可以对目前各地急迫发展半导体行业做个警醒。

2014年，国务院出台《国家集成电路产业发展推进纲要》后，国内再一次开启了集成电路产业发展的热潮，多地政府都给出了针对半导体企业的优惠政策。随着美国对华为的制裁，芯片的国产替代愿望愈发强烈。

据“华商韬略”消息，在北上广深四大一线城市，已经出现寒武纪、中芯国际、粤芯半导体、海思半导体四家明星企业。非一线城市也在积极布局，2020年上半年，江苏、安徽、浙江、山东等地的24个非一线城市，已签约超过20个半导体项目，签约金额达到1600亿元。

▲今年上半年各省市半导体项目签约金额。

值得注意的是，半导体领域的门槛高，人才稀缺，而技术发展都是循序渐进的，发展芯片的任务依旧艰巨。据央视财经8月19日援引国务院发布的相关数据显示，中国芯片自给率要在2025年达到70%，而2019年我国芯片自给率仅为30%左右。这意味着，未来5年的时间，中国需要提升40%的自给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