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时分。”以为乘上新能源时代东风的苏浩,意外被理想赶下了车。
2022年从一家互联网大厂入职理想后,负责招聘的苏浩,一度庆幸自己转对了行:从失去红利的互联网行业,跳到了当下两大热门领域之一的智能电动汽车赛道。置身理想之中,这种感觉尤甚,2023年,理想成为为数不多完成年度销量KPI的车企,且是全球新能源车企中,除特斯拉、比亚迪之外,唯三实现盈利的造车新势力。
突变在5月份到来。彼时,有媒体报道理想整体裁员比例超过18%,预计涉及员工人数超过5600人,更有消息称裁员人数可能过万。大裁员之下,失去招人需求的苏浩,由此成为被裁名单上的一员。
3月份首款纯电车型MEGA的失利,被外界普遍视为理想此次大裁员的导火索。但在前理想销售业务成员朱晓川看来,MEGA之外,原本基于增程平台研发的L7/8/9同样是导致这波裁员的主要原因之一,“L7/8/9原先设定的销量目标较高,但实际无法达到。”
按照李想去年四季度划定的销量计划,2024年,理想需要卖出80万辆汽车,其中增程式车型被爆出需要贡献65万辆。这也意味着,去除纯电产品,理想月均销量需要做到近5.5万辆。
但截至6月份,理想今年上半年的单月最好销量是47774辆,尚未突破5万大关。
上述情形也让理想CFO李铁说道,“我们自三月份以来就面临着诸多挑战。所以第二季度将是公司今年最困难的一个季度。”
裁员只是理想应对二季度艰难局面的一个缩影。外部的竞争,某种程度上为理想的裁员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被理想以一己之力开拓出来的增程式赛道,正被越来越多车企盯上,近期,一直走纯电路线的智己汽车、阿维塔等,也纷纷爆出了增程式车型上新计划。更大的威胁,则来自华为。
早在2022年7月问界M7发布的第一时间,李想就曾警醒内部人员。据36氪报道,当时李想曾在顺义总部研发大楼说道,“我们已经被这个世界上最狼性的公司盯上了,它憋着劲儿要干死你,你们还觉得挺好,这太傻X了。”
到去年9月问界新M7改款上市,叠加华为5G芯片回归热度,华为的威胁从想象变为现实。表现在月销量榜上,问界在多个月份超越理想,成为新的榜单第一。
真的开始直面华为的凶猛攻势,李想却变得平静起来。去年三季度财报会上,李想表示,“当我们看待华为时,80%的想法是如何向它们学习,20%是真正的尊重,事实上我们没有任何抱怨。”
毕竟,抱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在更强烈度的外部竞争到来后,等待李想解决棘手问题,还包括被竞争打乱的产品节奏。
按李想计划,2024年将是理想的产品大年。今年下半年,理想将会推出三款命名为M7/8/9的纯电车型,分别对应增程系的L7/8/9。此前爆料信息显示,定价更高的M9、M8,会在2024年内量产,M7则预计在2025年一季度量产上市。
为了给一众新车做好产能储备,从去年下半年开始,理想在常州开始规划起三条生产线,分别生产L7/8/9和即将上市的L6;在北京则拉起一条专门生产纯电动车型的生产线,用以满足未来两年的销售和交付需求。
随着MEGA失利,纯电车型延后到明年上半年发布,理想的冗余产线也不可避免导致后续裁员动作的发生。
在价格战愈打愈烈的当下,裁员的情形不只在理想上演,包括特斯拉、广汽等也都开始降本。
面对新一轮的车企混战,苏浩有了重回大厂的念头。6月中旬,通过朋友内推,苏浩顺利上岸一家互联网大厂,负责即时零售业务的人员招聘工作。
同样在这波裁员中“下岗”的前理想算法工程师任健,则借助其车企+技术的双背景优势,拿到了一家互联网大厂的大模型相关off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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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到被裁消息之前,苏浩已经对公司可能到来的裁员动作有所觉察。3月份,理想开始将年初制定的激进的80万辆年销量目标,主动调低至56万至64万辆。
身处招聘一线的苏浩,去年曾为配合80万年度KPI而展开疯狂招人计划。如今,因扩张所带来的人员冗余,就成了李想为激进所付出的代价之一。
当销量不及预期之后,裁员几乎成为大多数车企的必选项之一,特斯拉、蔚来都曾有过相似举动。感知到危险信号的苏浩,在4月份便开始有意寻找新工作机会,这才有了5月被裁,6月中旬跑步入职的快节奏。
重返大厂,对于苏浩来说还相当于完成了一次调薪。尽管放在一众车企中,理想薪资水平已经属于Top级别,但对于曾经从大厂出来的苏浩等人来说,理想的待遇仍赶不上互联网,工资之外,福利待遇方面的缩水,更是让不少人给理想打上了“抠厂”的标签。
以年终奖为例,除掉2023年因为销量大卖而最高暴涨至八个月的年终奖外,理想正常年终奖发放标准为1-2个月工资,远不及互联网大厂动辄3-4个月的年终奖。
苏浩将笼罩在理想身上的“抠厂”印象,理解为是李想的一种“精打细算”,即把钱花在刀刃上。
“从人性角度来看,健全的福利制度给大家的感受更好,但这点感受能否换回更大的价值要打个问号。在理想,通过低成本的方式,也能达到这种效果。”如杜绝大锅饭,将薪酬加在应该加的人身上,苏浩举例称。
同样从理想离开重返大厂的任健,更是迎来了薪资的暴涨。赶上AI大模型火热,又恰逢大厂需要拥有相关行业经验的技术人才,作为大模型落地应用的几大终端场景之一,汽车早已成为一众大模型厂商的兵家必争之地。出身理想又懂技术的任健,恰好撞在了大厂招人的枪口上。
不便透露具体薪酬的任健,用一个例子形象说明了车企和互联网大厂之间的薪酬差距。“同样是负责算法和大数据,在理想大概能拿80万元年薪,在大厂年薪则超过百万。”
苏浩、任健之前,错过理想从0到1发展阶段的王志伟,于去年底被某家跨界造车企业所吸引,希望亲身参与后者从0到1的过程,并能够在其中抓住机会实现职场爬升。
这样的愿望,在理想正变得越来越难。6月份,据电厂报道,理想汽车在销售渠道也开始进行降本增效。相比2023年第四季度,如今理想销售人员的业绩目标提升了33%,但销售的平均激励至少下降40%。
02
与王志伟一样,2016年便选择加入理想的朱晓川,恰恰是看中了当时新能源汽车从0到1发展过程中的历史机遇。
在传统车企工作多年的朱晓川,比一般人更早意识到汽车行业变革时代来临的信号。“所以我想去新势力看看是否有机会。这个变革必然会发生,而变革过程中肯定会孕育更多的机会。能够参与到从0到1的过程中,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
考虑到蔚来在上海、小鹏在广州,家在北京的朱晓川首选了理想。成长也的确如自己预料中的到来。尽管公司规定正常双休,早9晚6,但“加班是很常见的现象,尤其是产品前期开发阶段。理想的原则是不提倡加班,但事情尚未完成,你和身边的同事,都会不由自主愿意加班,尽快看到自己参与的产品能够量产上市。”
选择从互联网大厂跳到理想的苏浩,也是感受到了互联网行业红利时代的结束,新能源汽车和人工智能,则是取代互联网之后的两大新兴产业。
不止普通打工人,更多互联网大佬也纷纷转向新能源汽车。2014年,还是以投资人身份参与小鹏汽车的何小鹏,一度担心全身心投入汽车创业后,一旦失败,可能晚节不保。
但转变在三年后到来。据腾讯科技报道,2017年2月,何小鹏迎来自己儿子的降生。纪源资本合伙人符绩勋很快打来电话,再次劝说道:“小鹏,智能汽车的赛道已经打开,如果你再不出来做,过两年窗口就要关闭了。”何小鹏由此才下定决心从阿里离职,全身心投入造车事业。
但造车是一个周期性的苦生意。2019年一度陷入生死存亡之境的“蔚小理”,刚刚过上3年好日子,便又在2024年迎来价格战的煎迫。
一些立足不稳的乘员,如苏浩、任健、王志伟们,便被迫在过山车般的车企竞争环境中,被一一甩了出去。
03
留给外部行业跨界搭上时代便车的门槛,正在变高。
热衷打造矩阵组织的李想,曾把公司比作武装部队,其任务便是为核心业务修建高速公路,以便价值链上的每个人都能高效运作。
但想要驶入高速公路,车速至少要开到60km/h。那些无法将速度提到这一门槛之上的部队成员,只能做转业处理。
王志伟便庆幸自己的加入时机,当时造车新势力并不痴迷传统车企销售,更愿意从数码、消费零售等门店招人,此前卖手机的王志伟,由此得以跨行进入新能源汽车行业。
在追求更大规模经济的基础上,李想将目标瞄向了三四线城市,开店策略之一就是摸着BBA过河,“因为它们已经验证了一个非常成功的用户覆盖和城市覆盖模式,我们不需要在这里重新发明轮子。”李想认为,在向低线城市扩张的过程中,只要追随BBA的脚步覆盖更多的用户即可。
挖BBA的成熟销售人员,便成了造车新势力们扩展三四线城市的一条捷径。理想之前,蔚来李斌同样给内部传达过类似信息,“BBA的销售团队规模是蔚来的六七倍。如果没有足够的人员或店面,蔚来就无法完成很高的试驾转化率。”
“一般车企前期会优先把成熟销售投放到没有充电设施或门店的低线城市,借助这些经验丰富的销售人员所自带的网络和潜在用户群,帮助车企进行销售测试。”朱晓川说道。
对于重返大厂的任健们而言,未来也同样充满挑战。首个难题便是,当大厂改换策略后,失去用武之地的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这样的经历曾在大厂云服务竞争中出现过一次。2022年前后,政企市场逐步取代泛互联网,成为各家云厂商开拓的重心,在大客户和政府客户打交道中成长起来的华为系相关人才,上至高管下至中基层员工,都在引来其他云厂商的觊觎。
最有分量的当属同年3月加盟阿里云的蔡英华。彼时,蔡英华以全球销售总裁头衔加入阿里云,开始负责阿里云整个国内及国际销售业务,向时任阿里云智能总裁张建锋汇报。
但随着阿里云走马灯一般从张建锋时代过渡到张勇时代,又最终归属吴泳铭执掌,曾经高举高打政企市场的阿里云,开始重回初心,于2023年底再次喊出公有云优先的旗号。
失去用武之地的蔡英华,被爆出已于2023年底离开阿里云,入职神州数码。
重返大厂的任健们,同样需要接受不确定性的未来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