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预测特朗普是否能够当选美国总统这件事情上,就社交网络的交锋记录而言,资本家的反应准确度要远远高于长篇累牍的专业学者。
这并非是说前者的条件反射足以否认后者的理论学识,而是真正押进身家性命的结果,反而能够理性排除个人偏好的干扰。
所以当主流媒体和科班教授善于通过价值判断贴出「对或不对」的标签时,资本家往往因为经手生意系于全球局势的因果关系,而能够以抗风险为前提做出事实判断。
在「黑天鹅」相继起飞的时代,传统常识的信用下降,伴虎而活的直觉反而变得可靠起来。
而中国经济所遭遇的两种情绪对撞,同样也呈现出了诡谲而分裂的局面:名望颇盛的经济学家在抽丝剥茧之后往往沦陷于悲观的立场,以逐利为生的风险资本却频繁增持着摆在桌面上的筹码。
或许,智力逻辑的分歧在于角色定位的不同,对于置身事外的上帝视角而言,冰期的长短统计只是数字游戏,对于生存在周期生态里的物种而言,它却必须要在被冻死之前找到尚存温暖的绿洲。
于是,尽管「中产阶级」已经近乎陈词滥调、在招惹嘲讽的体质层面直逼曾经的「文艺青年」、「公共知识分子」,但是围绕这个新兴阶层的经济布局,早就鸣响了发令枪。
这个迹象,从和IDG资本的最近一次交流,映射得更加明显。
从2016年开始,IDG资本开始每年组织一场TMT行业的投资趋势发布会,兼具分享洞见和展示肌肉的目的。
和去年相比,IDG资本的预测口径从「消费升级」变成了「消费降级」——这当然是修辞学的胜利——它的意思是,经过市场的急火烹饪,用户的消费水平变化急速演变,从他们对于商品价值的评估升级,再到时尚品降级为消费品的跌落,商业结构的转型窗口依然门户大开。
IDG资本的董事楼军解释了他对「消费升级」和「消费降级」的理解:
前者通俗易懂,就是用户开始淡化价格敏感,追追求品质意识,所以IDG资本在过去几年,投了对应版图的不少产品,比如奢侈品二手电商平台司库、母婴正品特卖商城贝贝网、主打健康和口感的酸奶品牌乐纯等。
后者则是故弄玄虚的概念,意指曾经的非刚需商品开始变得更像刚需商品,「CK的内裤已经可以放进Costco的超市里卖了,买的人也不再会故意露出它的Logo,在内容免费的这么多年之后,这种虚拟商品也有了足以兑换的市场。」
根据社科院的统计,中国「中产阶级」的占比规模约以每年1%的增速扩大,其在2020年有望迈入占到总人口30%的关卡,并使社会结构长成粗壮的「洋葱体形」。
但是另一方面,这是最大限度调低准入门槛的算法,若以3万美元的年收入为标准,美国「中产阶级」则长期保持在80%的总人口占比以上,是彻头彻尾的「纺锤体形」。
这也意味着,在以消费拉动经济的行列里,中国的追赶速度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观念的变化,就像楼军所举的例子:「年轻人打一份工一年挣十万,可能照样一年会花掉三十万,他们走出了那个物质短缺的时代,有着衣食无忧的安全感。」
于是,「中产阶级」的边界外张,这些实际上还没有踏进中产标准的人群,同样构成了媲美相应消费等级的群体。
比如网易发力的两个电商平台——网易考拉和网易严选——就是相当典型的瞄准「中产阶级」不同层级的产品组合,前者取悦「中产阶级」的高位用户,跨洋引进全球领先的生活品质,而后者则满足「中产阶级」的低位及外围用户,买不起原版商品,还有代工定制的替代方案可以慰藉人心。
类似案例,最近几年层见迭出。
在圆桌环节,IDG资本投资的乐刻运动创始人韩伟分享了他是如何讲便利店式的小型健身房开遍全国——门店规模已经第一——的经历,在本质上,这门生意和迷你KTV、在线英语培训秉承着相同的市场机遇,即:为泛「中产阶级」提供低决策的消费方案。
韩伟在创业前做的调查显示,用中国的家庭消费总额在国际惯例的模型里算出健身支出,是很难支撑起年卡动辄几千块的消费能力的。
所以中国的健身房产业虽然一片繁荣,却很难在昂贵的收费体系下获得盈利,迄今为止,既没有成功上市的,也没有发展出跨境连锁的,「所以绝对是不正常的。」
而乐刻将健身房拆成零售模式,拒卖年卡而只卖月卡,99元一个月,通过成本控制和数据运营,带动大量的非目标顾客接受「上下班途中可以顺路抽点时间健身」的低决策流程,用频繁的人头和流水冲高利润。
因为这个项目完整符合IDG资本对于行业发展趋势的判断,故而从A轮到B轮,IDG资本都是领投方,用楼军的话来讲,「它的原理,就是把时髦和流行但价格不菲的商品,变成一种日常且具有性价比的生活方式,抓住用户心智变动的机会。」
根据国家统计局的数字显示,在中国经济陷入滑坡的同时,人均可支配收入的增长率已经连续四年跑赢GDP的增长率,这也为消费市场的盘子膨胀提供了旁证。
于是,在IDG资本的狩猎版图里,一些不那么「互联网化」的产品,也因某种共性而急速增多:有能力在线下获取C端用户的付费。
电竞网吧、共享充电宝、服装租赁、物业服务、社交桌游、奶茶店铺……在以往的理论里,这些领域无论如何都挤不进「TMT投资」的范畴,但是随着线上流量的定型和线下渗透的起步,它们的稀缺价值开始被嗅觉敏锐的资本俘获。
换句话说,增量市场并不一定要是绝对意义上的「新增」,它也可以通过淘汰和替换的过程产生。
「今天中国的一个人均家庭消费60%多是实物类消费,30%多是服务和体验式的消费,我们看一下美国和日本其实服务和体验式的消费加起来有60%多。他们在实物类的消费只有30%多,就是说当一个家庭越来越像中产家庭的时候,其实他们接下来赚到更多钱更加花在体验上面,而不是一年买40件衣服、第二年买80件衣服。如果大方向偏了,做任何创业都有可能变成小而美的事情,做消费升级更重要的是关注家庭式的消费。」
这也是「新零售」日渐取代如同泡沫般的「O2O」的根本原因,竞争既可以通过颠覆制造,也能够在融合里完成,至关重要的因素,还是在于创业者及其幕后的资本究竟能够看得多远。
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认同这条预测方向。
在更为通俗的社交网络里,「阶层固化」成为炙手可热的议题,在焦虑和共情的挤压下,似乎大部分的声音都在担忧各自命运相连的未来是否有着灰暗的那一面,而「中产阶级」的宿命,又会不会如其所受的讥笑那样,沦为镜花水月的泡影?
也许,两种事实可以同时存在,只是就像盲人摸象,任何一方都只能获得部分的线索,当然,即便如此,摸到鼻子的人,也会比摸到尾巴的人,要更加接近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