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亿华大基因董事长汪建的双面人生:孤僻科学家、狡狂商人的资本与理想

千亿华大基因董事长汪建的双面人生:孤僻科学家、狡狂商人的资本与理想

他是千亿企业华大基因的董事长,性格独特鲜明,充满理想主义,时常语出惊人。有人说他是善良、孤僻的科学家,有人说他是天生的演讲家,还有人说他是狂妄、狡黠的商人……他到底是谁?

“我反对!”汪建没想到自己会因为短短三个字,再度被卷入舆论的漩涡。

作为华大基因的董事长、联合创始人,汪建在2017年12月接受腾讯财经采访时主动接过民众赴境外接种HPV疫苗的话茬,提出反对意见。之后,“华大基因董事长汪建反对接种宫颈癌疫苗”一石激起千层浪,引来学界、业界和投资界诸多批评,批评者甚至包括被誉为“医药一哥”的德传投资董事长姜广策

事后华大基因方面解释,上述观点脱离了具体语境,汪建苦心反对的其实是高价赴境外接种HPV疫苗。在上述采访中他还暗暗诉苦,自己为普及宫颈癌早期检测几乎像做公益:“(在临床国家批准价格上)我已经降了10倍了,你说这是一个市场行为还是公益行为?”

类似这样的情况发生在汪建身上,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争议始终缠绕在这位企业家身边,一如外界对他的追捧。而这一切又都与华大基因密切相关——在汪建的带领下,这家企业从零成长到全球最大基因测序机构,如今市值近千亿元,是国内医药领域市值排行前五的上市公司。

当然,汪建的多重身份也是一个原因:他是极富理想主义色彩的科学家,也是最注重现实利益的商人、企业家,这让他的对外表现出的物质观矛盾重重。

狂人,质疑与斗志

国际上反对HPV疫苗的声音并不少,但能引起业界轩然大波甚至引发专家纷纷指责的,非汪建莫属。

过去的反对声主要针对疫苗接种引发的副作用。10年前美国、英国及日本等发达国家就已经出现反对团体,池田利惠更被称为日本“反宫颈癌疫苗的急先锋”。

不过汪建的这句“我反对”,直接揭示了国内宫颈癌防治不得不面对的一个现实问题——疫苗接种的成本问题。在采访中,汪建从消费频次、价格、疗效等多个角度,详细比较HPV疫苗接种、早期检测各自的成本,最终得出结论:钱多了没事干可以打疫苗,普通老百姓还不如做个早期检测。

汪建的出发点很简单,就是帮大家算账:从单次消费成本来看,早期检测费用仅为HPV疫苗接种的1/80;从防治效果看,早期检测结合治疗方案能够治愈90%的宫颈癌,与9价疫苗的预防效果相当,比2价、4价疫苗防治效果高出许多;在医学建议的防治周期内累计的防治成本,即使再加一次治疗费用,早期检测也仅为HPV疫苗接种的1/28。

但他越是积极地为早期检测站台,就越容易招致质疑。

在华大基因的财报中,HPV检测属于复杂疾病类服务,上市前的2014年-2016年,该项服务分别收入2.78亿元、3.27亿元、3.83亿元,贡献比例超过20%。而从汪建的讲述来看,早期检测的普及率还比较低,这种预防方案的推广将给华大基因带来多少利益,他没有明说。

▲近四年,复杂疾病类服务在华大基因的收入占比变化。资料综合自华大基因招股书、东方财富网。

但中国大陆的HPV疫苗市场无疑是一块“大蛋糕”。根据东兴证券报告,未来若中国内地HPV疫苗接种率达到20%,对应的市场规模将高达1400亿元。在英美等发达国家,HPV疫苗的普及率高达60%。

对于汪建“反对宫颈癌疫苗”的言论,有“打假斗士”之称的生物化学博士方舟子批评尤为激烈,他声称汪建“为了推销基因检测而反对疫苗接种”,这样做是“要害死人的”。

汪建对此不予理会。他的追捧者众多,批评者亦不少,但他只用一句话回应:“你把我说得跟妖魔一样我也不在乎,说我是网红也不反对。”

质疑声和阻力反而激发出他更大的斗志。“你三年交我300块钱,如果你得宫颈癌,我赔你40万!” 他放言。

其实在医疗界专业人士看来,HPV疫苗接种属于一级预防,宫颈细胞学检查和HPV检测则属于二级预防,汪建提出“每3年一次早期检测”的建议与HPV疫苗接种本身并不排斥,是可以互为补充的。

汪建痛斥HPV疫苗“完全是商业导向”,将早期检测未能推广归因于无人站台,其实是有些着急,甚至接近于忿怨。他的种种言论和反击,在一些人看来是真性情,在另一些人看来未免狂妄而可疑。

科学家,土匪与情谊

其实在华大基因的发展史上,并不是没有人为它站台。

汪建与王石的友情乃至兄弟情,在商界早已传为佳谈:两人兴趣相投,曾经一起登山,又约好70岁后共赴沙漠种树;王石曾自曝去哈佛是被汪建“逼”的,而汪建早年南下深圳又是王石鼓动的……

华大基因的“第一例亚洲人基因检测”,在2007年被王石花999万元买下。

但王石是“嫉妒”汪建的,原因是汪建比他“能干”。在一次采访中记者曾问汪建为何佩服王石,遭到汪建反问:我为什么要佩服他呢?他是著名企业家,我也是;他登上珠峰,我也上去了;我是科学家,他是吗?

王石不愠怒,他了解汪建身上的“匪气”。汪建有很多看不惯的东西,例如见到员工穿着西装领带,他就要像揪“辫子”一样揪掉,或者拿剪刀剪开一个口。他鼓励他们当“土匪”。

回到20年前那个渺小的起点,汪建的“土匪”性格已经显现。

1999年7月,曾在美国华盛顿大学从事细胞分化与增殖相关性研究的汪建,与杨焕明、于军、刘斯奇三人共同创办华大基因,并于同年9月赶赴伦敦,在没有中国政府授权的情况下,“擅自”接下人类基因组计划1%的基因测序任务。

很快汪建就碰到了难题,用他的话来说,当时“比王石还惨”:为了购回仪器及试剂,他不得不将公司抵押,然而抵押金额却被一压再压,从4000万元压到2000万元,最后到手只有1000万元,还要被拆成500万元投资款、500万元私人财产借款。

潘多拉魔盒一旦开启,企业与资本的博弈就不会草草结束,科学家汪建在其中显然不具备优势。果然,后来汪建被董事会直接宣布免职,“说是资本说了算,用钱说话”。

彼时汪建感觉受尽侮辱,他看不惯资本的势利。“为什么把物质和金钱看得那么重要?这是不对的。生命是第一位的。我们今天这么多的出生缺陷,这么多人的心脑血管疾病,这么多人的肿瘤,还不把它放在第一位?”

土匪向来不喜欢守规矩,而在带领企业艰难发展的过程中,发挥“土匪”特性的汪建却往往因此获益,一如他当年擅自加入人类基因组换来国家领导人的接见与数百万元的研发补贴,以及后来收购全球第二大基因检测设备制造公司CG抄断Illumina后路。

2007年,华大基因在王石的建议下入驻深圳,得到三年补贴6000万元的承诺,此后又在市政府帮助下拿到15亿美元的贷款额度。

两位相熟相知的传奇企业家终于在2017年走向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生。2017年6月30日,经历君万之争、宝万之争等惊心动魄的商业传奇后,王石从万科集团董事长的位置黯然卸任。半个月后的7月14日,当深圳证券交易所第2001次敲响钟声时,汪建来了:红色的背景板,红色的短衬衫,红润的国字脸,胸口印着“华大基因”四个白色汉字。

华大基因IPO时,汪建没有亲自敲钟,而是把这个郑重的仪式交由他带来的一群特殊人士代劳。那一刻,他的身份是医学领域的科学家,也是深圳市残疾人联合会的副主席,更是最初想把华大基因办成非盈利机构的公益慈善家。

他说,华大基因IPO是“一个基因科技造福人类的宣言,一篇我们向疾病宣战的檄文”。

在华大基因IPO的致辞中,汪建饶有兴致地回忆前深圳市长许勤为其亲自下厨做红烧肉的经历,也毫不避讳地谈到自己想要“升官发财”——他向来敢于说直话、敢于抖搂“私事”、敢于批评同行和媒体、敢于提出那些宏大而又遥远的目标和口号,也因此渐渐落下“狂妄”的口实。

随着作为科学家造福人类的理想逐步照进现实,商人汪建慢慢登场了。

商人,资本与理想

2012年左右,上游基因检测设备供应商Illumina不时的抬价,给汪建造成了巨大的压力,华大基因有意收购CG来补充自身在产业上游的弱势,奈何手中缺粮。

于是王石带着汪建出发了,在北京十三陵一家私人农庄,他与深创投红杉资本等投资机构的数十位代表“唇枪舌战”,他认为资本听不懂他的话甚至试图控制他,于是激动得拍桌子咆哮。

与资本的纠葛往事,让他对资本保持警惕:5年前他带领华大团队脱离中科院辗转考查多地,但始终拒绝资本的邀请,“绝不当二奶”。

王石被汪建形容“鸡贼”,最后还是在王石的劝解和帮助下,汪建接受了华大基因成立十余年后的第一笔风投,光大控股云锋基金、红杉资本等机构投资13.98亿元,代价是换取华大基因子公司华大科技42%的股权。

2013年3月,华大基因以1.176亿美元全额收购全球第二大基因检测设备制造公司CG,抄了Illumina的后路。后者做出反应,大幅提高基因测序设备的售价时,但华大基因已经推出自己的测序仪。

商人汪建在这场资本游戏中游刃有余,他将收购CG比作一场赌博,“别人说你一个穷人也冒充投资人,但这个穷人‘忽悠’到钱了。”他声称这是一个千亿级乃至万亿级的大市场:“我为各国人民服务,各国‘人民币’会自动为我服务。”

不守规矩但又会赚钱的汪建,让红杉中国沈南鹏等投资人又爱又恨。在成立后的10多年时间里,华大基因仍像一家早期公司,没有董事会、没有股东大会、没有固定回报,但它同时又是极具成长性的创新型公司。

而汪建对资本的态度在慢慢转变,后来他开始把投资人称作战友,但仍然坚持以他为总指挥,所有人都要遵从华大基因的战略方向,“投资人不听话,我就打屁股”。

▲华大基因的股权架构,截止到2017年9月30日,资料来源于东方财富网。

2017年11月14日,华大基因市值在争议声中涨破千亿元,此后又跌破800亿元。汪建对此并不在意,“天天盯着股价研究市值没意思,我们要的是为全人类做服务,你说做了这些事情我们的收入有多高?产值有多大?”

这位董事长对外极喜欢采用宏大叙事的表达方式,但人们很难看清,这是科学家身上泛滥的理想主义色彩,还是他作为企业家讲述故事的职业需要。

此前他曾提出“未来人人都能活到100岁”的观点,又坚信自己能活120岁,还为自己做了一块刻着“汪建(1954-2074)”字样的黑色墓碑放在办公桌上——假使如愿,今年64岁的汪建,至少还有36年可以续写华大基因。

不过最近,他又改口宣称人人都能长生不老。这是他笃信不疑的判断,还是他再度贩卖理想,似乎已经不重要。反正,未来怎样谁又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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