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人参长成世界第一,韩国凭什么?
悲喜人参
1685年,康熙二十四年,鸭绿江边的三道沟参场。
一伙深入清朝国境盗采山参的朝鲜人遭遇了一支巡边的旗人小队。双方交火,一名清军士兵被鸟铳射杀。
满清入关以来,对自己的“龙兴之地”采取封养策略。大片的土地无人涉足,丰富的人参、皮货资源引诱着朝鲜边民以身犯险。
以往边民犯境,通常都是驱赶了事,但这次康熙帝没了耐心。他龙颜震怒,对朝鲜国王李焞大加申斥。
朝鲜朝廷深感事态严重,在边境大肆搜捕,凡私藏清人服侍伪装入境者皆被缉拿入狱。越境采参的27人先后归案,其中开枪的6人被处斩。
朝鲜为避免国王“奉旨受辱”所做的种种努力都没能化解康熙皇帝的怒气。肃宗李焞只有叩头谢罪,以示“惶悚罔措”。
最后,朝鲜被处两万两罚银。为了避免类似事件发生,还在国内颁布政令严惩边民越境,禁绝境内一切人参交易。
国王受辱,国家蒙难,举国上下一片哀痛。他们知道自己丢掉的不光是人参,还有国家的面子。
边民犯境并非大事,为什么清廷的反应会如此过激?因为仇恨一直都存在。
满清的前身建州女真,曾经就居住在人参资源丰富的鸭绿江一代。朝鲜商人经常从女真部落低价收购鲜参,加工为红参后再卖到中国的江南地区获取暴利。
女真部落的贵族们终于有一天看清了朝鲜商人的伎俩,拒绝再把人参低价卖出。双方因为对人参原料的争夺时常爆发小范围的冲突。
战场上的事,很多都是在战场之外解决的。
朝鲜商人带着像金子一样珍贵的人参来到了大明的首都。在给朝廷进贡的同时上下打点,给了宦官近臣不少好处。
朝鲜恭顺,女真跋扈。
因此大明屡屡袒护朝鲜,把女真部落一路驱赶到靠近内陆的建州地区。
首领被杀,部族被迫迁徙。一个骁悍的民族,在大明和朝鲜的一次次打压下沦落为“建州参奴”,专门为朝鲜商人和明朝的贵族采参。
当女真逐步完成了军事化的转变,仇恨的种子早已长成了参天大树。
1636年皇太极称帝后,率数万清兵踏平朝鲜半岛。这一战有30万朝鲜民众被掳,国王脱去王服伏地请罪,朝鲜从此沦为大清的藩属国。
人参曾经换回无尽恩典,也带来了无穷灾祸。
出于对强大邻国的恐惧,曾经的朝鲜王国经历了禁参如禁毒的时期。而那段时期的惨淡证明了:这个国家不能没有人参。
宋仲基的微笑和正官庄
2016年,韩国电视剧《太阳的后裔》在国内同步播出,网络平台首轮播放量就达26.85亿次。
从这个数据可以推测出,剧里宋仲基含着一袋正官庄红参浓缩液微笑的画面至少会被1亿中国观众看到(《太阳的后裔》共16集,1位观众每集点开1次,即贡献了16次播放量)。
有人开玩笑说,让中国人了解人参的影视作品一共有两部。一部是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1961 年制作的动画短片《人参娃娃》,另一部就是《太阳的后裔》。
媒体引流带来的销量暴涨是在意料之中的,作为韩国人参国家品牌的正官庄和其背后的人参公社,也因此进入到了中国人的视野中。
韩国人参公社1999年从韩国烟草人参公社分离出来,独立经营以人参为原料的药品、保健品和化妆品。
人参公社的营销策略很简单,就是重金赞助影视剧和体育赛事,瞄准最优质的媒体资源。
正官庄的品牌不仅频频出现在大热的韩剧里,还随着围棋、排球这些在中日韩三国之间被广泛认可的体育项目影响着人参的主要市场。
如今韩剧的热度已经在国内消退,当年因为拍摄《太阳的后裔》走到一起的宋仲基和宋慧乔也离婚了。不过,正官庄的直营店却已经开到了北京的王府井,上海的河南路,以及天猫和京东的页面上。
作为国家品牌,正官庄在全球有超过一千家直营店。明星产品正官庄红参精每20秒就能卖出一瓶,全球累计销量已经超过5000万。
不过,正官庄和韩国人参最大的优势并不是销量,而是由品牌优势建立起来的价格壁垒。韩国人参产量仅占全球30%,但售价却比其它人参高出5-10倍,牢牢占据着人参的高端市场。
这样的成绩让其它参企望尘莫及,但是在短期内也只能如此。毕竟,正官庄迈出第一步的时间就比大部分品牌要早了一百多年。
国家卖参
1897年,大清国刚在甲午战争中落败,朝鲜就脱离了藩属国地位,改国号为“大韩帝国”。
大韩帝国仅仅存在了13年,但却紧锣密鼓地做了两件事:成立掌管人参栽培和加工的政府机构参政课,以及颁布《红参专卖法》。
参政课在之后的一百多年里虽然几经变革但一直都存在着,最终演变为韩国最大的人参企业——人参公社。而《红参专卖法》则决定了人参产业在韩国作为国家专卖事业的性质。
1940年,朝鲜民间加工的伪劣高丽参越来越多,政府不得不加以整顿。当时中国商人将官营高丽参称为“官庄”,于是政府在“官庄”前面加上一个“正”字和民间制品进行区别。
这是正官庄品牌第一次被使用,从此便成为了韩国人参的国家品牌。
自《红参专卖法》实施以来,人参贸易一直都由政府垄断。为了刺激参农的积极性,韩国政府在1989年将人参专卖厅改制为韩国烟草人参公社,成为一家半国有性质的企业。
然而,新成立的公司却面临着不断亏损的局面。
产业结构的调整对于很多发展中国家来说都是必须要经历的阵痛。韩国的人参产业也曾陷入低迷。
1996年7月,《红参专卖法》被废除。韩国人参企业数量剧增引起了过度竞争,直接导致了实质收益的下降。
人参种植一般需要4-6年的时间,漫长的种植周期本来就伴随着巨大的风险,收益下降必然会引起种植户数量减少。
在那段时间,人参种植户的数量,总体的产量,人参的价格,甚至在品质方面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下滑,整个产业进入了恶性循环中。
不过,他们还是没有放弃人参。
虽然不再是垄断经营,但韩国政府以一种比较积极的姿态参与到了整个产业的运营中。
为避免过度竞争,政府设立了人参企业的准入标准,限制人参种植面积,积极利用农村地区的有限资源。对外则是提高了人参出口的标准,保证国际市场的品质和口碑。
一般认为人参种植期6年的药用价值最高,不足6年有效成分不足,超过6年又会出现木质化严重、空心等问题。但是到了第6年虫害的风险会剧增,种植难度陡升。
因此,韩国政府把主要精力放在“正官庄6年根”的品牌上。从播种前的土壤检测到生产加工的每个步骤都由政府严格监控,前后要经过290次检验。
这样的布局就形成了“国家品牌主打6年参,民间企业经营5年参”的局面。既保证了国家品牌的品质,又为民营企业让出了可供其发展的空间。
明确一个主导产业,构建一个主体企业,塑造一个主打品牌——这是中国的研究者给韩国人参产业的总体评价,也勾勒出了一个产业从国家垄断经营到政府主导经营转变的轨迹。
赢得很多,但并不从容
在正官庄原参著名的铁盒包装上,印着一幅神仙图。
这幅图画讲述了一个高丽时期的故事。崔氏身患重病,妻子在母后山里为丈夫祈福。回来之后,妻子梦到一个白发银髯的神仙和两个仙女下凡,带着一株与人形相似的草药让她去找。
妻子按照梦里神仙指的方位,真的在山里找到了这株草药和种子。崔氏服药后病情好转,与妻子幸福健康地度过了一生。而崔氏的妻子把草药的种子播种在后山,从此天上的仙草来到了人间。
这幅画用一种浪漫的方式讲述了高丽参的起源。但是人们都知道,世界上没有神仙。
高丽参和中国人参都发源于长白山地区,两者本就是同一种东西。然而恰恰在发源地这件事上,韩国人是出了名的较真儿。
据说早在上世纪60年代,韩国就曾在国际上出版了一部人参的专业书籍。在这本书里说中国长白山地区出产的人参是桔梗科,而高丽参才是五加科。
桔梗是什么?那是朝鲜地区用来做泡菜的东西。这样一来中国人参马上掉了一个档次,连和高丽参竞争的资格都没有了。
在那个年代,国内无暇顾及这样的“小事”。直到二十多年后人们才发现,这根本不是学术之争,而是关系着人参产业的生死。
像这样关于人参的学术研究都是国家资助的。韩国政府和一些农业专项基金每年拿出几千亿韩元,有很大一部分花在了开会和出书上。
这些钱花得值吗?其实是挺值的。
国际上对高丽参的认可,让韩国人参在世界范围内掌握了原材料的定价权。在国际贸易中,拥有定价权的一方往往就可以为所欲为。
2010年,在吉林省政府的不断推动下,人参的“药食同源”开始在吉林省内试点实行。
以往在国内只能药用的人参,进入“药食同源”目录之后也可以被加工成食品或者保健品,市场前景非常广阔。一批药企和保健食品加工企业蠢蠢欲动,鲜参的价格也有了较大幅度的上涨。
一直以来,中国都是韩国人参加工企业重要的原材料产地。韩国商人在中国收购人参,经过加工以后摇身一变以韩国人参的姿态再卖到其它国家,利润相当可观。
现在,长白山里的蝴蝶似乎是要扇动翅膀,黄海的另一边会发生什么呢?
到了人参的出产期,之前签了很多大订单的韩国商人非常默契地以农药残留超标为由取消订单。鲜参无法卖到国际市场,大量积压在国内。血本无归的恐慌情绪在参农之间蔓延,人参价格也随之下跌。
市场有市场的规则,谁都不能断言这就是针对中国人参价格的狙击。但中国参农在提起类似的事时会说:韩国人收人参就像是在打仗。
2011年,在正官庄旗舰店落户深圳的发布会上,有人问到韩国人参会如何应对中国人参和西洋参的两面夹击。
正官庄在中国的负责人表示,西洋参和中国的长白山人参销量的增长其实是扩大了整个人参市场。
言外之意是韩国人参已经站稳了高端市场,其它人参竞争的是中低端市场,对韩国人参不会构成威胁。
话虽这么说,但巧的是就在2011年,韩国人参公社在吉林延边人参产业园成立了一家子公司:吉林韩正人参有限公司。
这家外资企业拟投资8个亿,以长白山人参为原料,结合韩国的人参加工技术推出新品牌恩珍源。
从定价来看,恩珍源瞄准的是中国的中端人参市场。大家都看得出,这是要用中国人参为原料来打中国企业的人参产品。
经营了8年之后,恩珍源的品牌上也加上了正官庄三个小字。据说是因为新品牌在国内打了一圈,最后发现南方的几个人参消费大省还是只认正官庄。
一招未雨绸缪,最后变成了左右互搏。
韩国人爱人参,爱到了骨子里。
这不光是因为人参是韩国的第二大经济作物,也不是因为这个产业每年创造着数百亿美元的产值,甚至不是因为在历史上长期贫困的时期人参是他们为数不多的谋生手段。
这种爱是源于一种偏执,源自于被其它国家诟病的“小国心态”,源自重压积聚后的反弹。
正是这种看上去有点负面的爱,让这个国家在经济发展和民族自立方面屡屡创出奇迹。